高三了，学校延长了晚自习的时间，阿拓把打工的时间仅仅赶在了周末。我走之后，老教头把他安排到了最后一排，没有同桌。这让阿拓有了更多的空间去为了夏天努力。阿拓曾跟我说过，偷偷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把心送进监狱，即使如此他还是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这是一个只属于他的世界，他能在这个世界里面沉下心来，让自己不至于心浮气躁。
那年十一月份的一天阿拓赶到等一个人咖啡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等一个人咖啡里充满了明黄色的灯光。夏天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个角落里，她把头靠在玻璃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这天晚上天空很晴朗，月光如水，繁星点点。在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便能清楚地看到高悬的北极星，还有各种各样奇怪形状的星座。冯川坐在等一个人外面的露天咖啡座上，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仰望星空。这是像上海这样的城市很难见到的景色了。见阿拓来，他朝店里努努嘴，说，“那个女生今天似乎心情不大好。去看看她吧。”
阿拓“哦”了一声，推门而入，这个动作没有激起夏天任何反应。他轻声坐过去，攥着衣摆的右手已经把衣摆给浸湿了。他吸了口气，拉开椅子坐在夏天对面，小心地问道，“夏天，你怎么了？”
夏天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
阿拓上下打量一下夏天，发现她前面的桌面上放着一杯满满的、早已经凉却的摩卡。他把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离眼前的人更近些：“夏天，你瞒不住我的。和杨浩宇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夏天等眼眶微微有些红了。
“不加糖不加奶的摩卡，是他喜欢的咖啡吧，对不对？”阿拓说。他想起杨浩宇每次来等一个人都会说“double black moca（两杯不加奶不加糖的摩卡）”，心里就明白几分了。只有真正喜欢喝这种摩卡的人才会这么说，比如冯老板。他记得，夏天从前，都是不喝咖啡的。
夏天别过头去不说话了，阿拓知道，她哭了。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难言的疼。他也知道，夏天是不会告诉他的，因为她总是喜欢把这些事情留在心里。又或许，她只是不期许和自己坦言罢了。
阿拓看了看时间，说，“夏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阿拓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夏天就往外跑。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整个车的影子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夜幕里。冯川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月色柳叶轻轻挽，回首方才似若言’啊！这小子……”
出租车一直往北开，直到北海大坝才停下来。阿拓拉着夏天顺着大坝走了好一段，然后在一个平缓的土坡地方下去，绕过了一片一个半人高的围墙，视野一下开阔了——这是一片海滩。晚风轻抚，北海的浪轻轻地拍打着这片白色沙滩，发出空远而浑厚的声响。
“'这是……？”夏天惊讶地环顾四周，她从来都不知道新叶还有一片这样的沙滩，脚下的沙滩很软很舒服，即使是隔着鞋底也一样能清楚地感受到。空气里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海腥气味，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反感。
“怎么样？厉害吧！”阿拓张开双臂，尽情拥抱着迎面吹来的风，好像能把他吹进大海里似的，“这个沙滩啊，很少有人知道的，所以还算干净。小的时候我家就住在这旁边，不开心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坐在那边的渔船旁边吹一会儿风，看一看海，就好了。”
“你也会不开心啊？”夏天说，“我一直以为你成天嘻嘻哈哈的，没什么烦恼。”
“其实，我小的时候是结巴，邻居家的小孩总给我起外号叫‘阿巴巴’。”阿拓笑道，“因为我跟他们玩的时候，一开心或者着急就会‘阿巴巴’。”
夏天听了，“扑哧”笑出声来。
阿拓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夏天，你看那边——”
“什么？”
“五，四，三，二，一！”
东边的天空上顿时绽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来，红的，绿的，黄的，这边好像一朵牡丹，那边的好像一朵盛开的红莲……“轰轰”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已经没了什么气势。但是被烟火染红的天空却依然震撼。夏天望着天空，被泪水润湿了显得更加清澈的眼眸里落满了烟火的色彩。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大概最适合现在夏天的心情了。
“这是万达广场那边开业的烟火晚会，正好是今晚八点。”阿拓说，“我猜能让你心情好受一些吧。我记得你说过，‘美景总是能让人赏心悦目’的。”
“之野，谢谢。”夏天说。
“心情好多了吧？”
“嗯。”夏天看向阿拓，“之野，你真的适合做朋友。”
阿拓愣了愣，“你想说什么？”
夏天攥了攥拳头，道，“我不喜欢你喜欢我……”夏天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还是被阿拓完整地听到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眼神里的光一瞬间黯淡下去。夏天上前扶住阿拓结实的胳臂，说，“之野，我为你今天的成绩而高兴。只是，我现在没想过我们在一起。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阿拓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知道。”声音微微有些发哑。
“之野……你这样，我压力很大。”
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阿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呼出来。他的脸上又重新爬满了笑容，他说，“好了，回去吧？”
“嗯。”夏天道。
阿拓把夏天送回家之后，自己则赶最后一班公车回学校去了。周末的晚上，末班车上只有阿拓一个人。他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户的位置上，街道两边的桦树的影子飞快地掠过去。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一辆公交车，打着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地朝前驶去。
人仿佛一安静下来的时候，各种回忆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一点一点地将心里的那点罅隙淹没。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拓想起夏天刚刚说的那句“我不喜欢你喜欢我”，顿觉悲从中来。阿拓一直都在想，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了，自己会怎样。其实它真的来了，却没有想象得那么悲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末班车的最后一排，晃晃悠悠，连眼泪都没有流。
虽然你这么说了，夏天，但我还是喜欢你啊。阿拓这么想。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我离开新叶一中的那一天……或许更早，我就喜欢你了。我以前没有什么梦想，我的生活都只是随遇而安来的。直到那天，我看见你失望的眼神……我便知道了。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大概就是八中的一个小混混吧？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再也看不到我生活里明天的太阳。如果，没有你，我，会在哪里？夏天，你就像我生命里的天使。给我的生活带来希望带来光。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吧。
虽然你这么说了，夏天，但我还是喜欢你。并且会一直一直喜欢你。人们总是没有理由地喜欢着天使，无论天使对他们做过些什么，他们都是喜欢天使的。
阿拓这么想。
他回到宿舍，坐在之前我睡过的床上，在速写本上画了一幅画。画面上的阿拓和夏天抬头望着天边的烟火，脸上只是纯粹的笑容，没有其他杂质。没有那句“我不喜欢你喜欢我”，也没有悲伤的沉默。只是这个画面，后面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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