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人

隔横山

从前有座山叫横山，山下有几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这里住着一族人，相传他们是一个有名铸剑师的后代，但是别人都不信，就算真有 那这一族人也肯定已经没落许久了，因为近百年来没能出个有天分的铸剑师，曾经再显赫的家族，如今也抵挡不住将要湮灭殆尽的颓势。再多的资本也已经被耗尽。然而上辈上上辈的铸剑人不甘心，有族人终其一生，踏遍名山大川，山涧河谷，终于搜寻到了铁英、寒泉、亮石。传说中的铸剑师欧冶子造众名剑的名品。族人欣喜若狂，觉得振兴家族有望。

然而，铸剑，这门手艺，耗时、耗力、耗心血、耗精气，最重要的是费钱，许多家族铸剑人为了家族荣光，自贬身份不惜自请入军营，日复一日为军队打着劣质没有灵性的铁剑，家族好几代人，倾其所有就为了培养下一代，为了出个铸剑师振兴家族。

少年

少年他想用一生来造一把足够好的剑天下扬名，去娶那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就像他爹和他娘一样。

走遍名山大川。去寻亮石。也许有一天爹娘，就回来了呢？他爹是上一辈族里最有天赋的铸剑人！为了铸造传世之剑，他寻遍天下有名的矿石，找到陨铁和其它稀有金属，能炼制了青铜，可厉害了！哪能因为寻亮石就不见了

"也许我看错了！"他边哭边骗自己。

全族人怜悯他，都当他当是亲生的照顾，即便物质短缺，可有什么族里都先紧着他。

他觉得是因为他是上代最有天赋的铸剑人的儿子！最有望继承他父亲才华他父亲天赋的人。

偶尔，他也偷偷溜出去，总能隐隐听说他父亲最有天赋，天赋在，他父亲炼出了恶金。

又有人偷偷在背地里说他失败了，失败在成天只浸在温柔乡里。少年很奇怪，什么叫温柔乡呢？ 温柔又是什么呢？

少年不明所以。

背地里，人人阴着脸，尤其是族中长辈们，背地里面有戚戚。

少年疑惑，当然这些都是他偷偷翻墙、钻狗洞听到的看到的。少年觉得，大家觉得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能骗了他，可是为什么要骗他呢？有什么好骗的。

自从父亲失踪后，少年再没被拘着教诗书，识字自然也断了，他思念父亲了，就偷偷翻父亲书架上的剑谱以及草稿。希望能隔着时间感觉到父亲的温暖。

他爹可是族里第一个当秀才被培养起来的铸剑人呢！就为了看这些剑谱！这可是顶顶厉害的东西！字么！当然是珍贵的！书么！自然是贵重的！

现在嘛！他也能看！虽然字有些还不认识，哈哈哈！不过，温柔乡是什么呢？这个可得好好注意。

那个姑娘

有一天，他又偷偷溜出去了，躲在数日近村的货车底下，跟着货车偷偷遛了出去，想去看看父亲曾经踏遍的名山大川！指不定某个转角就能看见父亲了！指不定此刻他脚下的泥刚刚被父亲踩过！可能下一个转角，父亲就会跳起来拧一下他的耳朵，教训他，他这个死小子，一声不响跑山下去。

父亲肯定是还在找亮石！听说好亮石找个十年都不稀奇的！真的那么难找嘛，娘亲去世都不回来？那可能真的特别难吧。

不过刚刚撞上他的那个小姑娘真有意思，哈哈哈，撞上了他，反而被他咬掉了她手上一串糖葫芦的一颗，其余的直接借着冲劲，掉泥里了，还被小姑娘踩了一脚，灰扑扑了...不过那糖葫芦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比族里的酱菜可好吃多啦！不过那小姑娘当场就哭了，哭的凄凄惨惨，哭的直打嗝，好不可怜！算了，我可是哥哥！偷偷摸了摸口袋，攒了小两月的一笔巨款、三个铜板，跑到货郎那儿，说，"要一串糖葫芦！"货郎吆喝声停了，说，“三文钱！”

少年心神一颤，故作镇定，抖着手把三个铜板给了货郎，“诺”，换来了一大串糖葫芦！把糖葫芦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不哭了，糯糯的声音，“你是好人！”，小姑娘吃着糖葫芦说。

当少年知道回程的时候，小姑娘是货郎的女儿的时候，心里悔不当初！

少年铸剑人

日子一天天过，小姑娘和少年越发熟稔，一年一年过去，他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反正，小姑娘眼里觉得天下最厉害的事情莫过于铸剑，最厉害的人莫过于少年！

少年心想，我一定要造出一把名剑，名扬天下，声传四海，让父亲听见回来！让自己成为铸剑师！风光迎娶那个女孩！

少年身量长够，便开始蹲在熔炉旁，看着一个个铸剑人来来回回，往往复复，看铁锻打百次成钢，看坚硬的铁在匠人的手中越来越柔软。不过看到的、听到的总是铸剑人失望的脸，一声声哀叹！

“那炉子火温不够啊！再没有比当年那炉更好的火啦！为何那炉还是炼不出好剑？我们这一脉是不是该绝了！”

“怎么会呢！”旁边淬火的铸剑人强作镇定地说。

“该绝了啊！哎。”一声长久叹息直拖到地上，又化成青烟。

少年猛的窜出来，“还有我呢！”上辈子最有天赋人的儿子。少年硬生生忍住了后一句话。

两个铸剑人看到少年，脸色有些发白，紧张得几乎绷不住，一个说有事，匆匆离去了。一个低头默不作声不停地锻打。少年以为是他们看不起自己，更日日待在炉边，哪都不去了，也不下山，至于小姑娘！小姑娘也不见！

除了偶尔货郎带上山的一些些山楂小糖球，少年也没有别的什么期待了。

"我一定要比父亲更厉害！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过了几年，总是围着少年转的小姑娘抽条成大姑娘，少年也蹲在炉边成了小小铸剑人。

然而铸剑才知辛苦，炉火纯青，那哪是少年人能做到的，那眼力、精准的掌控力、对材料了然于心！据说他父亲，那个天赋卓绝、惊才绝艳的铸剑人也未必做得到！

还有那精巧的花纹绘制和编造不能有一丝丝的大意。整个过程，一步错，整把剑就废了。

"父亲不知怎的就炼出了恶金呢"！少年躺在床上枕着臂昏昏沉沉的想

恶金

少年渐渐年长，愈发思念沉默寡言的父亲。“父亲究竟如何了？究竟去哪里了？究竟是为什么？恶金又是什么？为何族人如此避讳，它又有什么能称得上恶的！”

凭着少年时父亲督促学的些字，少年翻遍族中典籍，看到《国语·齐语》中说：“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斤、斸，试诸壤土。”

那恶金不过就是普通劣质铁而已，未曾淬火是万万不能被重用的！为何族人如此忌讳？他隐隐觉得恶金与父亲的未归有关。

少年没想到真相来的如此快，这日又是市集，少年好不容易偷偷下山，和小姑娘偷偷溜去听书，正巧说的正是干将莫邪！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少年刚入门，就听得“话说那干将莫邪剑怎么炼的呀！那干将跳入熔炉，那炉子也是邪乎，火一下子窜的很高很高，恶金就这么炼出来了...”

少年就觉得眼前一黑，天塌了。

父亲，早就不会回来了。而且，尸骨无存。

母亲，也是。母亲应该是最聪慧的，她应该是早知道了，难怪她只流泪，不说话，那么多泪啊，少年觉得隔着时间都能闻到他娘亲泪的苦涩味儿。

家，毁了。家，早就毁了。

少年倒下的时候，隐隐看见他的小姑娘惊恐至极的面孔，轻轻落下一滴清泪，幸好还有一个亲人。还有一个。只剩一个了。

造剑

此日之后，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可以造剑了，为父亲死志，为族人正名，为娶回她。

剑，开始铸了。

用比父亲用的更好的陨铁，用更好的铁英，更好的寒泉，更好的亮石，一切都是最好的！

但是，族里以情爱不能挡铸剑之道为名，规定今代铸剑人剑成之前，均不得娶妻。数年之后，他已成壮年，成为族里主要铸剑人，只不过，那一日，他们用精选天下顶级名材，苦心孤诣数年，并且协同族中所有优秀造剑人造的剑出世，打出来的剑根本达不到他心中剑的水准，无论是硬度，淬火程度，虽说超过了一般剑的水准，但是远远不到传世之剑的水准。别说族中老辈，他们老泪纵横，叹道“天命如此，天道无情。”

天道无情啊！

所有人心里叹息。多少代人的积累，最后还是不行，不知道缺了什么。所有人不明白。

他放弃了，他想，族里人经过那么些许年，早已经精疲力尽，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族，气没了，心散了。那哪还是铸剑人的家呢！再铸不出剑了。

封炉。他们下山的下山，留在山上种田的种田。

他觉得自己还是天赋太低、技巧不足根本打不出那种剑。

他父亲拼了命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只是竭尽全力，又怎么能做到？他心下叹息。

于是他开始听心而为，娶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妻。是她，那个等了许久的小姑娘。那一日，他凤冠霞帔迎她进门。那是多么美呀，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光，晃动的龙凤蜡烛里映照的只有他一个人，透过她的眼睛，只有他一个人。

那么些年，小少年等成了少年，少年又成了小小铸剑人，后来又成了青年，她呢，拼着命跟着货郎挣，已经蹉跎了岁月，等成了个老姑娘。就算是个老姑娘也是十里八乡最美的那一个。每个人都叹气，那个少年有什么好等的，不过是又穷又没能力的打铁匠罢了，哪有什么厉害之处，让小姑娘念念不忘。

这一年，离了熔炉的他跟着货郎，做起了小生意。货郎老了，农村人风里来、雨里去，风沙似刀，人老的都快，那挑东西、运东西的营生落在他的肩膀上。走南闯北，本来笨拙，不善言辞的他变得巧舌如簧。偶尔在梦里才会想起曾经在熔炉旁边的日子。

不过晚上搂着她的时候，暖的让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温柔乡。实在是...

也刚好也是这一年，她怀孕了，他高兴地不得了，天上的星星都能给她摘下来。他干活更拼命了，因为他知道现在要养的不仅仅是三个人了，有第四个要养啦！

他为她立了衣冠冢，绝望下他回到隔横山，重新开炉，也不管四散的族人，找到了当年残余的、没有淬火的剑，自己开始造剑。并非顶级材料打造的剑需要更久的打磨，他十年如一日地造剑，只为了杀尽山贼，心中极恨，所造之剑流入世间，都成名品，他终于被人冠以铸剑师之名。被赞天资卓绝。

只有他才知道，他没有了所有，他恨！想杀尽天下山贼！也终于明白小时候那个铸剑人说的，他父亲为什么铸不出好剑，那是因为还留恋，不够决绝！铸剑人为剑而生，天生带着对剑的崇敬，不能被其他所有羁绊！

他数十年，从未下山！从未离开熔炉一天！从未！

如此数十年，技艺如火纯青，连皇帝都听说他有志剑杀尽匈奴，特意寻遍天下名材，请他打造一把传世之剑。

他尽其所能，日日夜夜，在高温的炉旁，在冒着热气，淬火的桶旁，一日日计算，一日日更换淬剂。

终于几年后剑要成，但是他在回火这一环节，试了多次炉温还是不够，望着火辣辣的天，他想起了恶金。又想起了传说。

相传要杀人的剑是大凶之剑，需要有人以身饲剑，那么也只差最后一步。

他未出世的剑的名声传遍天下。这个传说也传遍天下，但是据说如此，死后魂灵将成为剑灵，剑灵坚毅，此剑将所向披靡，但是杀戮下将魂灵将永世不得安宁。

有人来了，甘愿以身殉国，然而他看他们就像看到那个为了恶金，为了族人的父亲，全都推拒了。

世人皆传剑、不行。

他眼神里流出的不是狂热，而是留恋，只有绝望。

铸剑不能出！

造剑者必须心无旁骛，毫无杂念，她知道的，他一生的理想就是造剑，他也确实是造剑的鬼才，对材料的理解世间无人能及，对熔点的把握，对合金的理解超出同代人许多许多，她早就知道。

剑无成，成了也是大凶之剑，但是他却没有开锋、开刃。

剑无锋、无刃，不能杀人。但是知道这故事的人都说这是把好剑。 末传遍天下，人人都说这是柄好剑！

这剑，他取名叫无名。没有名字的剑。

他百年后，被葬在隔横山的山顶，是他早前就跟族人说好的。他在山顶上，一眼就能望到第一次他遇到小姑娘的那个小镇。

"你撞掉了我的糖葫芦！"小姑娘带着哭腔抹着泪跟跟小少年说。

小少年慢悠悠地回答"不怕！我再给你买一根！"

恍惚间看到她死前那个背影，没说一句话，火忽的窜的很高很高，亮的刺眼，心里却不痛苦。他呆愣愣的，她回来了？回来了？

直到过了会，想到那柄剑，只觉得心胆俱裂。他没讲！他说了谎话！他后悔了！他想要的先是家，再是国！

他骗了所有人，剑要杀匈奴，骗过了所有人，骗不过自己。

他只说了一次谎，为何会这样？

路人

“听说隔横山这座山的名字有个由头呢”

“什么由头？”

“所爱隔横山，山海不可平！”

“啥意思呀！”

""意思就是你爱的东西永远得不到，你说这山邪不邪乎？听说那个死在山顶的怪人就是这样，好像还是个天下有名的铸剑师！这么多年，不知道多少人，出了不知道多少钱找他铸剑他就是不动手！原本没什么名气的家族也成了有名家族！”

"诶诶诶，前头那个事儿，那是为啥？"

"因为最爱的女人自己就给殉剑喽，殉的还不是一般的剑，就是那柄无名剑了”

"原来是这样啊！"

"真可怜啊！"

"可怜人啊，可怜人！

话音落在地上化作一缕青烟。

发间

我是你 斑白头发里 微黑的一根

因为你在我生前经常抚摸我的黑发

所以你把它夹进了她生前最爱的书里

庭有枇杷树 吾妻死之年手植也 今已亭亭如盖矣。

而我有万贯家财，千名万利，我什么都不要，就长眠在这树下。

后来 他不铸剑了，娶了一个女孩子，但他终身不想她变成一个剑灵了。也永远不会了。

妻子问：你为什么每天都擦这把没有开封开刃的剑呢？

因为我是铸剑人啊。

游侠

何为江湖？翻青山，踏渭水，愿我出，无贼，有剑，无邪！

独身，独剑，千军而万马。当如何？

御人，后死。

何人？莫不想除尽世间奸邪。

有正念之人。奸邪非怨我辈。

正者无长正，邪者有长邪。

正邪，除邪，邪，使正。

尔正彼邪。何解？

置身事外，清正。

置身事外，奸邪。

清正，斩奸。

挥剑，失。

无名。

无名。

中和四年，豪杰于横山得剑。中和六年，整治北境，三战而互市。廿八无战。后死。史册无名。称奇。

第二遍【中河二年，久旱, 贼匪流窜,流民万里。

何为江湖？翻青山，踏渭水，愿我出，无贼，有剑，无邪！

独身，独剑，千军而万马。当如何？

御人，后死。

何人？莫不想除尽世间奸邪。

正念之人。奸邪非怨我辈。

正者无长正，邪者有长邪。

无名。

尔正彼邪。何解？

置身事外，清正。

置身事外，奸邪。

清正，斩奸。

挥剑，失。

无名。

无名。

中和四年，豪杰于横山得剑。中和六年，整治北境，三战而互市。廿八无战。

后死。

史册无名。称奇。

但使龙城飞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