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无边,一片死寂,云游只感到全身阵痛,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凭着浑厚的内功第一个在黑暗中醒转。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拔舌地狱也太抠门了,连个灯也没有。
抱怨了一阵,身子一侧,碰到了几具软绵绵的尸体。
云游一惊,伸手四下乱摸一通,有的摸到了脸,有的摸到了手,有的则不慎碰到了胸口。
他诧异万分,以手死命捏了自己一把,这才恍然道:“我没死,我还活着,太好了,我……”
转念一想,我没死又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似乎不是应该我所求的,还没死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云游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尸体,低声道:“小仙女,霜儿妹妹,大小左……”
一个个叫了一遍,没有回应,心下一凛,忙又挨个探了鼻息。
鼻息微弱也好过于无,想必是自高处摔落,昏迷不醒。
他靠着墙壁,缓缓支起身,伸手在黑暗中摸了摸,与自己对面不过数尺便又触到了另一面墙。
料想众人定是摔在了一处过道内。
苦于行动不便,浑身疼痛,而众人都不省人事,是以当下坐定,心中调运起《佛缘清心经》。
过不多时,疼痛稍减,手脚也灵便了许多。
忽听得一人“啊”的惨叫,这声音清楚,正是那王管家王君之的声音。
自他痛苦哀嚎的声音听来,显是正在承受极重的苦楚。
云游缩在一边不敢吱声,生恐被他发现,一掌拍来让自己陪他同痛共苦。
王君之叫了一阵,似是痛过了头,痛到返璞归真,再次昏迷。
云游心下如一块大石落地,不知他何以如此痛苦,怎也会摔落在了一起?
眼下一片漆黑,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知这恶人自有恶报,最好让他长迷不醒。
他靠着墙壁又运了一会气,朦胧间陆陆续续听得有人叫道:“啊唷,啊……我的腿……”
云游听得声音,喜道:“大家都没死,这才是我该高兴的事。”
他这一发声,立时有一对小手向他这边摸来:“小猴子,你在哪?”
云游双手向声音探去,二人一触,登时心宽,清羽灵呜呜的抱着他哭道:“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不会,大家都好好的。”
云游轻拍着她后背安抚道。
随即又有人问道:“这是哪?黑乎乎的,谁身上有火刀火石火折子?”
“我的腿好痛,动不了了……呜呜……我是不是腿断了。”
听这哭声,甚是熟悉,正是那普陀山的溪辞。
云游紧握着清羽灵的小手,出言安慰道:“溪辞妹妹,你别担心,大家都负了伤,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陪着你。”
“啊哈哈……你好得意么?受了伤还这么神气。”
这声音正是那快书语所发。
云游听到众人声音,显是逐一醒了,紧问道:“霜儿妹妹呢?大小左顾姐姐,你们都在么?”
大小左声音微弱,回应道:“公……公子……我们没事。”
“霜儿妹妹在我身边,还昏迷着,她没有任何功夫,想是需要时间久点。”
顾三春发声回道。
云游稍觉放心,忽听得清羽灵一甩手娇嗔道:“臭猴子,你是不是还忘了关心谁了?”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休息一下便好了,不劳他费心。”
说话此人正是花如影。
清羽灵既不希望他想着其他姑娘,又盼他不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内心矛盾,听他未提及到花如影,心下开心与失望之意并作。
云游也不知为何,在紧要关头,最先想起的都是离自己亲近之人,哪怕花如影在诸女之中是最美的,亦在最后才想起。
“为何我会掉落下来,你们怎么也跟来了?这是什么地道么?”
顾三春叹道:“你掉进的是一口枯井,霜儿妹妹见你掉落后,伤心欲绝竟跟着栽了下去。我为了救她急抓住她的双脚,不料出手还是晚了,也被带了下来。”
这枯井的井口被杂草掩盖,不留意看就是一个陷阱。下面都是枯草烂叶的软泥,否则这么高摔下来,非死即伤。
云游心中一阵酸楚,想这傻丫头也是够傻的,不知人要伤心到何种境地才会做出殉情的事来。
倘若是霜儿妹妹死了,我又会如何?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急向顾三春爬去,问道:“霜儿妹妹人呢,我要和她说我没死,她也绝不可舍我而去。”
云游在暗黑中又摸索着坐到落小霜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紧搂进怀里,心下祈祷她永平安,多喜乐。
清羽灵听了也甚是感动,本就对霜儿妹妹多有好感,见小猴子这般待她也觉得理所应当。
“啊,是了,我们被那老头打下来时,不是将他也一起拉下来了么?他人呢?死了没?”
原来诸女见到云游,落小霜和顾三春一一坠入那口枯井后,心中又急又恼。
王君之嘿嘿笑道:“很好,省了我不少手脚,那就让你们死而同穴。”
说罢双掌急拍,第一掌便向溪辞拍去,溪辞站在井口边缘,掌力一吐便即向里跌落。
第二掌则拍向了快书语,快书语勉力和他斗了十余招,终也没能逃脱。
大小左金刚圈套进他的双臂,拉向井口,王君之双掌一收一发,将二人拍倒。
花如影凌空甩出绸带,绕住他的脖颈,誓要为死去的王管家复仇,是以缠住之后便向井口拉拽。
王君之双手扯住绸带,清羽灵伏地急滚,趁势抓了一把泥土向他眼中抛去。
这一抛,王君之双眼被迷,恼怒骂道:“死丫头,用这等下三滥的招式,看我如何杀你。”
说完,王君之胸口一鼓,绸带崩断,左手一抄,右手一摆,周身激起一道急旋的气流,登时将她们卷到一起,双掌一排,二人同时尖叫向井口落去。
王君之见诸人尽被除去,拍了拍手,站在井口放声大笑起来。
戒心一放,突然脖子一紧,自井口又飞甩出一条绸带,正欲发力,双足一滑,整个身子向井中跌落。
原是清羽灵和花如影在下落之时,同甩蛇鞭和绸带,这一下令他猝不及防,三人便也一同坠入了这枯井之中。
云游惊道:“啊,他好像还没死,就在旁边,听声音该是摔成了重伤,已经昏了过去,想来暂时没有危险。”
快书语一拍脑袋,叫道:“哎呦,我被摔傻了,忘了……忘了我身上有火折子的。”
她说着自怀中摸了摸,按下盖子,轻轻吹了吹,火折子呼的一下烧旺了,一闪一跳,发出微弱的淡黄色火光。
火光虽不亮,然在这一片黑的过道里也显得尤为珍贵。
众人借着这若隐若现的火光也能依稀瞧见各人面目。
快书语靠着墙缓缓支起身子,高举火种四下里照了照,惊奇道:“咦,这里好像是个墓室,又像是个密道。”
云游望了一眼,见两边高墙甚窄,确为一条人工过道,只不知这枯井下何以另藏玄机。
“这金兰城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么?在这荒僻的后院建什么密道?害得我们失足为陷。”
转而又想道:“啊,是了,我看书中多有记载,每当主角进入到什么密室或者山洞之类的,都会有奇遇。
上次在普陀山没能进那面壁山,不料天意竟安排了我们在这口枯井里相遇,那也有趣。”
溪辞靠坐在一边,骇然道:“幕……幕哥哥,你又说这种胡话了。你是主角,那我们又是什么,可别吓唬我。”
云游笑道:“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里的主角啊,这世界因你而在,因你而亡。
在我眼中,你们都是被上天编排好的穿插在我的世界里。而在你的眼中,我们也是被编排好的穿插在你的世界里。上天每隔十万九千六百年才让我们相遇,所以彼此相识那是莫大的缘份。
只要在我们生命中出现过的人和物都该好好珍惜,不管是好的坏的,那都是你这一生珍贵的体验。
当我们将所有的喜怒哀乐,幸福与不幸都无差别的当成是一种享受和体验,那也就脱离了苦海,超脱了自我。
你会不会觉得不论吃饭睡觉,有趣无趣,高兴痛苦的都是你自己在体验你自己的世界呢?”
诸人听得不觉一怔,溪辞颤声道:“幕哥哥……你……别再乱说了,听来怪可怕的,这世界好像就剩下我孤独的自己了。”
“溪辞妹妹,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怕……就怕这密室或者墓室内真如小说中所描述的还有那……什么……不过这是武侠世界,不存在怪力乱神的,否则这宇宙体系就乱套了。
我们都是被困在一个无形的规则里,倘若真有一个天神在幕后摆弄规则的话,那这天神亦是受困于规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无形的规则猜想就是那大道了。
天外有天,环环无穷,大无其外,小无其内,彼此彼此。”
溪辞吓得双手紧捂住耳朵,害怕道:“我不听……不听,你这人太坏了,故意吓我。”
云游微微一笑,只想在众人调养伤势时拿这胆小鬼来开刷解闷。
清羽灵嗔道:“臭猴子,很好玩么?那在你的世界里,我又算什么?”
云游笑道:“我的世界里,此刻的画面不正在显示我们在一起么?
当然你所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包括心里的想法,于你自己来说都是清楚而重要的,压根没有秘密可言。于他人则不然,足见你才是你自己世界的主角。
你瞧,此刻老天也正在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呢。”
清羽灵一凛,娇嗔道:“你要死啊,连我也吓。”
快书语忽地惊道:“你们别吵了,快看这是什么?”
她将火折子晃亮了,手摸墙壁,轻轻一吹,登时厚厚的灰尘飞扬起来,呛的咳嗽了几声。
仔细一瞧,却是挂在壁面上的一盏烛台,烛台上一块膏油,膏油上凸起一点灯芯。
快书语将火折子一引,灯芯竟然还亮了,她沿着墙壁一连点亮了四盏烛台,过道立时亮堂起来。
大小左奇道:“这……这是长明灯么?这密道看来年份挺久的,居然还可以用。”
此时大伙才彼此看得清楚,云游抱着落小霜和顾三春靠坐在墙的一面,另一面与之相对的是清羽灵花如影大小左和溪辞。
各人靠墙盘腿而坐,似是在疗养伤势。
快书语点亮烛台后便即依着顾三春靠墙而坐,调运内息。
“这烛台的膏油多半便是鲸鱼膏,密道一封,长存个百年也不稀奇。方才我们跌落于此,似是有什么塌陷下来,把这的烛火全给扑灭了。”
正说话间,蓦地溪辞尖叫一声,从地上突然站起,向清羽灵一头靠坐过去,骇然道:“那……那有个死人。”
众人看去,却见身畔不远处一道巨石门下压住了一人双腿。
此人面无血色,躺在一滩血泊之中,一动不动,正是那管家王君之。
花如影看了看,冷冷道:“死了没有?他不是王管家,这恶贼定是易了容,看看他的真面目。”
快书语离他最近,待欲伸手去揭他的面具,陡然间王君之惨叫一声,吓得众人后缩,显是还没死透,这种半死半不死的状态最为痛苦。
王君之哀嚎连连,瞥眼间看到了云游也在其内,怒喝道:“小张仪,你说是不说,否则,我一掌拍得你的肉身一塌糊涂。”
云游惊得身子后仰,众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快书语啊哈哈的大笑道:“老兄,你眼下自身难保,你却要他说什么?”
王君之凛然道:“哼,无耻小人,我是遭了那鬼丫头的暗算,倘若……倘若……啊唷,疼死我了。”
他躺在地上忿忿不平,奈何疼痛难忍,这一叫便将所有憋出来的豪迈之气也给连累了,大打折扣。
清羽灵移近身子,靠了过去,帮他完成遗言,“噗嗤”笑道:“是不是倘若光明正大的相斗,任何人都不是你对手?”
说着她用蛇鞭尾梢在王君之的鼻间,脖颈处来回游动搔痒。
王君之此刻双腿已被巨石压住,双手软垂在地,已然和废人无异,哪还有半分抵抗余地。
他本来疼的要哭爹喊娘,不料被清羽灵这番折磨,登时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是表,痛是里,这一幕王君之用生命在演绎什么叫作表里不一,外加一个痛不欲生。
笑得片刻,但见王君之眼中含泪,笑着求饶道:“女侠饶命……哈哈……我敌不过……哈哈……高抬贵手……哈哈,你还是杀了我吧……哈哈。”
清羽灵怒道:“连求饶都这么嚣张,你可真是世间少有。”
云游蓦地想到了自己身中那哈哈散时的情景,深知勉强的笑比真心的哭还痛苦,心下为他默哀。
溪辞和大小左等人则在一旁不禁吃吃而笑。
“刚才在上面不是挺横的么?这会你再横一个试试,我跟你姓,我是你的王龟孙女。”
王君之哭笑不得道:“不……不……哈哈……你是我的姑奶奶……求求你……杀了我。”
“想死啊?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你,你适才打了我家小猴子两掌,怎么算?”
清羽灵一边问罪,手上的鞭梢却是不停。
“我……我以命相抵……哈哈……你杀了我报仇吧。”
“呸,你凭什么和他以命相抵,你这条狗命很贵么?”
云游见他这副惨样,不忍道:“小仙女,放过他吧,已是将死之人,莫要造孽。”
清羽灵这才收手,点头道:“听见没,这是你好爷爷仁慈,还不快快谢恩。”
王君之连声道:“谢好爷爷仁慈,谢姑奶奶开恩。”
他见这丫头向着这小子说话,又对其言听计从,便知二人关系匪浅,是以在答谢云游时有意将他们谢成了一对。
清羽灵喜道:“还挺机灵,那好吧,你姑奶奶也不折磨你了。”
王君之心下刚舒了一口气,岂料快书语食指按压在他眉冲穴位,中指按压曲鬓,大拇指按压住太阳穴,小拇指压在他的承浆穴,四个穴位同时一压一抽,登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只见王君之这么一压一抽有如换了一张脸孔,半脸无相,甚是诡异骇人。
“果然是你。”
快书语瞪视着他,此人正是那无相天童的左残子。
清羽灵和诸人见了他这副模样,不由得侧头一缩。
左残子大奇道:“你又是谁?何以知道无相圣殿的破相之法?”
快书语以同种手法在自己脸上也是一压一抽,尖脸立时变成圆脸,正是那魔头的外孙女风水爻。
这一换脸绝技让所有人都咋舌难言,心中均想这无相圣殿不愧为歪门邪教。
只云游毫不意外,心下了然,在那林城驿站之时他便起了疑。只是担心清羽灵得知她的身份后势必会闹个鱼死网破,不想她却会自揭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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