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没有尽头,但梦却有。
但每场梦的终点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等着我们。
我曾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仿佛自己深处海的深处,被他们的情感包围。
其实我自己也不乏有好的故事,作为经历,乃至对我而言的生活本身都具有传奇性,这其中所出现的每个人都是个性分明,对我有着不同的影响,但是这其中我所经历过的事,无不是悲剧收尾。此种必然性将我牢牢钉在不可挣脱的现实木板上,虽然其后我所成为的最终模样是超越现实框架本身的存在,一想起来甚至是现在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那是很多很多事情发生之后的事。
所有的事都和一个“不存在”的女人有关,她现在在哪我说不清楚,姐姐说她是我的抑郁症状幻想出来的人,可我一直不愿承认在这样一段我心中被我仔细用过心的感情,只是一段梦境。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在用我的方式证明她曾存在过。
而对于“存在”的命题我有这样的思考:
存在二字本身就和现实挂钩,形象的存在加以对应的时间构成相对完整的现实。可若是只存在我脑中的形象和故事,那是否也可以冠以现实的名。
第一章
1
锅里的水终于沸腾,腾腾热气用“咕噜咕噜”的声音表达对锅和水束缚的不满,不断尝试后水蒸气终于挣脱水面,争先恐后钻出来。手机在身边放着王菲的《红豆》,我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身体。
《红豆》是一首时间不算短的歌,按理来说我这个年纪的人极少有听九十年代的歌曲,绝大部分喜爱的都是当下的流行音乐。喜欢韩国组合的小姑娘们的各种社交平台上都挂满她们喜欢的明星或组合的照片;喜欢欧美风格的则稍微酷一些,这些人心里会觉得自己的格调比其他同龄人高得多;喜欢华语歌曲的稍微普通一些,可是平凡自有其可贵的地方,字字听了就能懂的歌词深深扎进他们的心里,歌词里外的故事都能融入他们自己经历的感悟。作为华语歌曲的《红豆》虽说时间久了些,可对我来说,也毫不例外地令我有些感同身受的感觉。
我承认,的确这种以为歌词里唱的故事简直就和自己经历一模一样的行为有些矫揉造作的嫌疑。可每个人都有故事,各自不同的人生发生种种碰撞和交际,有相同类似的也有独特新奇的,可无论如何,这都不过是人这几十年时间里该有经历。那么这歌曲写出来唱出来,不正是为了给感同身受的人以音乐的安慰。
但是现在的情景下听这歌却不是为了回忆什么,思妤说做饭这件事情得饱含深情才能烹饪出好吃的料理来。所以她让我听着最有感觉的歌来做今晚的饭,这便有了单曲循环的《红豆》搭配水煮虾的奇怪感情投入。
“别小看,水煮虾也讲究火候和煮的时间,总之在做饭这件事上需要注意的事情相当多。”思妤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喝啤酒,“从最简单的学起,将来肯定会用得上。别整天没心没肺的干什么事都不上心。”
她对做事要用心仔细这个方面对我十分严格要求,我做事向来大大咧咧,“无所谓”是我眼中流露出最多的光彩。她十分介意,现在我住在她家里,连厕所拖把的摆放都要融入环境的美学空间里,我也必须随之变化来成为这处居所塑像的所有物。
“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我被她搞得很是紧张,“我有点慌,一边想之前的事一边做饭,前者会不会误了判断而错过烹饪这件事本身该注意的东西?”
“我也没叫你想以前的事,你只需要听这歌,听歌。你得抓住歌曲本身的感情,把这个感情投入到你眼前的锅里。”
我把火关掉,倚着橱柜看她:“听歌怎么会不想起以前的事,因为经历才有感情吧。”
“你别关火呀,先把虾下进锅里。”她放下手里的啤酒罐走过来重新打开火,“那么多以前的事,那么多和你没了关系的感情。眼前的事你什么时候能好好把握一下,就不能好好想想怎么煮好一顿饭给我吃了开心。”
思妤靠在橱柜边沿面向我:“虽然我们的关系的确有点牵强,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住在相同的房间里睡在同一张床上,每天我送你上学陪你早起,每天惦记的人都是你。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本该有所共鸣,好吧,的确很多事情产生过共鸣,但生活本身的很多事情里我希望你能够尽早做到达我满意的程度,现在是你能接受我叮嘱的时候,在现在不尽早解决掉不合之处将来必是极大的隐患。何况,我只希望你能为我做一顿饭,是因为心里有我才这样做,而不是只是顾虑我的感受才草草动手。”
“你不早说。”
水重新沸腾,思妤顺势把菜盆里的虾一股倒进水里,很快青黑色的虾便通通变成红色。 “你都和我一起住了多久了,就从来没把我当爱人看待?”她重新坐回去拿起啤酒。
“当然把你当作爱人看待,可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吧,关键是我真的不会做饭。因为考虑你的感受,怕你嫌弃我做的东西不好吃也不好看,才不做饭的。”
“所以我得教你,将来可能会一起生活很久,所以为了我自己,就必须教你做饭。”
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她所说是事实。可若要我短时间学会烹饪这种技巧是很难的事,对谁都一样,活着便总有些不能强求的无能为力。何况,按照思妤的说法将感情投入到食物中,我听歌所能想到的所有触感都是前任女孩留给我的遗憾,这样的酸楚滴在汤锅里,怕是西伯利亚的棕熊都喝不下。
其实,对比起做饭,我的前任留下的创伤才是思妤更关心的事,她努力带我从前任留下如同章鱼墨汁的浑浊迷茫中抽身出来,并投身于新的生活之中去。可多重的因素杂合在一块,轻易像翻开夹着书签那页书地适应新生活是绝不可能的。
此后我两人便开始一段时间的沉默。也就是说,此刻的我们完完全全忘记了时间相对沉默的急驰性,等到我想起来时锅里的虾早已过了它熟的时间,只是因为它是虾的缘故,并不至于到得过了时间就不能吃的程度。如此,讲究时间和火候的水煮虾终于变成了平凡没有灵魂的普通物件。
我把虾捞出到盘子里,思妤这时也起身过来调好了芥末和酱油的蘸料。
“即便是唐绫做了那种事,你也还会想她?”
“不是唐绫。”
“因为俞婷?”
“也不是。”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不是吧,还有别的前女友?”
“不是这个意思。以前的事是包括了之前人生里的所有事,前女友绝对只有她两个,可我还有别的经历。再说,你不也陷在过去的事里走不出来,你我彼此彼此而已。”
这时她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不再有那么多激动。
“大家都在努力适应,你也是我也是。”
晚饭很简单,思妤买了虾和炒饭、拌菜,虾只消一煮就可以开饭。
仍旧是单曲循环的《红豆》,似乎这歌并不应此时的情景,空气里徒增了些许伤感的味道。其实长到这么大,我说不出我最爱听的一首歌,电影也一样,看过许多触动内心的佳作却没有一部真正让我在别人一问我哪部电影是我最喜欢时,我能瞬间想到的。如此下来,我可得出结论是“喜欢”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感觉而已,碧海蓝天、青山如翠被我见了我知其美好,可这感觉是悬在空中而非扎根心里。对人也一样,唐绫也好俞婷也罢,都是在我需要的时候靠近我,给了我归宿和依赖的人而已。所有感情都是模糊的,我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我有这般薄情的潜质。
猫从房间跑出来,趴在厨房门口。思妤把手里的虾剥好投到它面前,见状我也效仿,猫吃得津津有味。其实和谁有过感情,看过什么电影听过什么歌都是过去的事。过去的事就只能存在记忆里,而记忆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即便是写下了日记,隔过数年过去再翻起时,当时的事也不尽然能都想得起来。所以我过我当下的生活就是,反正那些都与我无关。
思来想去之间思妤已经吃完了盘中的食物,“我饱了。”
“嗯——”我三两口把盘子里的炒饭扒进嘴里,“我也吃完了。”
“急什么,慢慢吃,又不是催你。”她转头看向我的手机,“歌能换换么,总听这一首觉得耳朵有些躁了。”
我擦过手拿来手机,把歌给切掉。
她说:“《红豆》这首歌的创作故事你了解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这是我在别处看来的,说是好像林夕当初创作这首歌的时候恰看到电视上在播日剧,剧中女主角一边煮着红豆一边心里想着要分手,就把红豆煮熟了。林夕看着剧情想歌词,从而创作出《红豆》这首歌。”
“很厉害,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
“我想说的是这是一首有关分手的歌。”
“啊——”一时我没能理解思妤话的含义,“我以为是有关思念的,红豆嘛。”
这次换思妤思考我的话,她皱眉说:“果然是有年龄的代沟,交谈起来都这么困难。”说完我们又开始沉默。猫见我们不再剥虾给它,于是扭头回了房间。为什么我就不能理解思妤全部话的含义?如果我可以句句都了解,准确地回答她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一切信息,我就不必再和当下最亲近的人交谈时也需要费神思考——思考这件事本身就很复杂——理所应当留给更复杂的人和事,但绝不是亲近的人。
思妤走出厨房,我留下收拾厨房。等我出来的时候,思妤正坐在沙发上看旅游杂志。她很喜欢看有关旅游和地理方面的书,并对各地的事物都极感兴趣。
旅行这件事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极具吸引力,新的环境、新的事物、美丽的景色建筑还有各式的特色小吃,若同行的是很喜欢的人,那出行便更加值得期待。可此事在我这里并无太大吸引力,就同前面所说,我说不出最爱的电影、最喜欢的歌,同时我也说不出哪处我不熟悉的新地方是我想去的。我承认在旅游这件事上我是百分百见识短浅并且毫无前瞻性的人,所以我的不出门情有可原,但是爱极各地风光的思妤说她也不常出门就存在待思考的空间了。
她对各处都充满期待,尤其是北欧那片地方的风景,她能说出几乎所有当地有名的景点和酒店,她也有不菲数额的收入,工作也是阶段性时间的工作,目的地、钱、时间,旅行必要的三个条件她完全具备,可她却几乎不曾出去远门。在她看来,有某种潜在的链接深深把她和济南拴在一起,此类链接是必要性存在,此时此地的必要性问题解决后才能去别的地方。就此份固执而言,不知她在济南呆了多少年,我唯一晓得的就是她这些年来从没离开过这座不属于她的城市。
我曾在酒吧问过她这件事。
“虽然是大城市,但是又脏又乱,治理了很多年也没多少成效,至少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也没见济南变干净多少,泉里的水越来越少,人倒是越来越多。”思妤如是说。
我问:“这么说来你很讨厌济南咯。”
“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很平常的心态,大概是在这住习惯了。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我这几年去过的地方,算上旅游去的,也不过十几处城市,我在烟台家里住了二十年,来济南竟也呆了十年多。现在想起来是有些后悔,可是啊,毕竟是住了十年的城市,我抱怨几句也就罢了,可容不得别人说济南的坏话。”
面前的女人摆弄着指甲——很漂亮的红色指甲油染得晶莹闪亮的指甲。
“那现在你有离开的打算么?去别的地方,或者回烟台。”
思妤沉思片刻,开口说:“就打算而言,自然是有。每一天都在想着离开,像你说的去别的城市,计划我大概做了十几个,想过去北京想过去武汉、天津、西安,当然也想过回家。可现实哪能有那么简单,毕业这几年我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的职位,好歹是付了房租还能有钱给自己好好打扮打扮。如果离开这里,去任意的别的城市,工作绝不会轻易找到,待遇如同现在工作的概率则更低,其次是房子,我那点存款实实在在不够我折腾的。想想你也该知道,钱不好挣呀。”
听这话的时候我含着吸管在杯子里吹泡泡,她所说的我大致能想到。
“钱这东西,就好像牢笼,锁住生活和理想,越长大这笼子就越牢固,我现在是难以轻易自拔了呀!”她发出哀叹。
布丁、椰肉和奶茶一并吸入口中,我随她的哀嚎笑起来。她并没有直接否认自己,“难以自拔”,终归只是“难以”。按这女人以往的脾气,所有不一票否决的事情她都有想搏一搏的打算。
我说:“不置可否,我还没到你这步,没什么话语权。”
“说的对,所以记住姐给你讲的。”
空调吹得十分舒服,我放下杯子陷进沙发里。
窗外的路灯亮起,时间不早了。各式的车子亮起各式的车灯在路上风驰电掣,行人带着各色的神态走着自己的路,树偶尔摇动,整个世界还算充满生机。我在这时想到树,人何尝和树没有相同的特性呢,树生根拼命往泥土的深处扎,人类的泥土只不过是当事人所处的环境,他们拼命融入环境中,最后收入高起来,生活条件好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锁在地中,再也无法抽身。
但我不认为这是思妤的人生模样,她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质不仅仅是高雅大方,更多被我注意到的是她不可一世的傲气。她努力把自己照顾好,绝不是为了把自己的根扎得有多深。
思妤的眼睛盯着某处,继续说:“的确打算离开,拼了命也要离开,但不是现在,钱的因素固然是一方面,可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几个地方不得不去,someone link to someplace,我和济南有某种连接存在,我因为一些难以得知的因素影响判断而来到这里,这里就固然有要在这里必须发生的事,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无论如何都会回到烟台,父母身边才最有安全感。”
这话激起我的兴趣来,我问:“那这件事何时能来到?”
“我有预感。”女人眼帘低垂,“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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