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就读的小学大概意在多熏陶些夫子文化气息,紧邻文庙。文庙往西,依稀记得当时挨着的是电影院,接连的是法院、广播站和县政府,还有邮电局和百货商场,不知几世修来的缘分让它们聚在一起,老街坊老邻居般旦暮相伴,一同看风飞云浮,观寒来暑往。
日居月诸,我的记忆已如深秋梧桐叶飘零,一地残叶迎风乱舞,过往的影像记不全了。一叶知秋,我已然渐渐老去,童年那样美好的往昔仅存留着几块碎片,拼不齐一幅完整的图了,真无奈。法院、广播站和电影院早已拆除搬迁,问过一些人才断定这几个建筑物确然存在过,只是和文庙、县政府一起渡过的岁月已成前尘往事。
问的人里有说文庙旁再有个剧团与之并排,另一位说剧团只是借住在文庙内,我倾向后一位,他是我小学同学,从小住在县政府对过的街上,熟识这一片。那会我住他家斜对面的邮电局,父亲单位宿舍里。邮电局这个称呼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上个世纪,遥远得简直令人心慌。住过的宿舍楼不知何时已被拆,随着那座楼的消逝,我的童稚时光也遥远得令人心慌,彼时片断时而真实时而虚幻,甚至会怀疑现存的幼年回忆是不是我的臆想。
人的记忆并不全然可靠,活到中年红尘琐事又多,这样的年纪回想起往事未免吃力。影院旁是否曾有过法院,被问的几位友人也茫然,自己未免心生疑惑,疑心纯粹是个人一厢情愿的妄念,直到一位亦师亦友的兄长再三肯定才得以释然。说剧团与文庙并列的友人还提到当年那边曾有两棵大榕树,同学也说有,并且现在还在:“在文庙左侧,要进金龙城那还有一棵”。然而我却不想去印证,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春风都是旧的了,又怎能再嗅得到柳叶初绽的清新。
金龙城的前身是桃源路,东西走向的巷子两侧大多是平房,一色顶着黑蒙蒙的瓦片,例外的几幢洋楼显得鹤立鸡群。住着的不外是引车卖浆者流,为稻粱谋终日早作夜息,既混口饭吃,也延续生命,这些升斗小民组成人间烟火众生相,世间由此多了几分闹热,不至过于寥落。
我填过一阕《忆江南·边芝巷》,边芝巷在桃源路南面。桃源路和边芝巷一般景象,一样的平房一样的人家,如我那阕词里填的——迢递低楼披霁色,阿谁庭院闹葳蕤。有一位黄姓学长,其时住在桃源路一条窄巷里,全家五口靠黄老伯一人卖豆腐养活,现今黄学长在一个海边城市安家立业,接了父母同住,两个姐姐听说也都很好,黄老伯的庭院果然闹得蓬勃繁茂。
桃源路西边尽头北侧城隍庙旁是我孩提时保姆的家,好几户合住一栋土墙四合院。我有时放学走桃源路回去,半道上懒得走便折进她们家吃。那时我家不聘保姆已很久,两家之间早不再是主雇关系,保姆一家人却依旧热情,从来都是亲人般笑脸相迎,真诚得令人心暖。只要我去,她爸都会先赶紧借辆脚踏车骑去告知我爸妈,她妈则急着四处找同院子的人借点菜多张罗几道给我吃。因事先并未通气,饭的分量没煮多,她们要一人省下几口给我,还老劝我多吃,每每想起,总让我感念不已。桃源路拆去后,我和保姆一家就没再联系,惟愿她们家的庭院闹得郁郁葱葱,满院芬芳。
关于往事,我写过几篇。每次写这样的文字,总有一股淡淡的哀伤不断萦绕,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从前哪堪回首。往事若如雨,我情愿一夜不眠,静静立在檐下听雨,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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