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一一四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以二千五百人起兵反辽,次年称帝,建都会宁,数年内所向披靡,已经占有白山黑水之间。耶律雁翎北还之时,恰逢其父天祚帝耶律延禧为金所败,逃往夹山。耶律大石与诸臣於南京拥立耶律淳为帝,自己则任西南路都统,总管军事。
这一切耶律雁翎尚不知晓,追问耶律大石何以如此对待自己?耶律大石并不回答,只命兵士将她几人严加看管,押解北上。
一路上任凭耶律雁翎叫骂,耶律大石也未再露面。总算耶律雁翎毕竟曾是公主,耶律大石不敢怠慢她。耶律雁翎虽然不知详情,却也猜到宫中定有大事发生,担心父皇母後安危,彻夜流泪。
杨少真从旁劝慰,却难消解她愁绪。卞不生卞不留本为毫无信义之徒,如今见辽帝易主,便听从耶律大石劝告,改弦更张,从命于他。
不一日来到云中境内,只见前面一座巨刹,殿宇嵯峨,气势雄伟,却原来到了华严寺。寺中僧众见到有大军到来,早有人禀告住持通悟法师。通悟急忙带同弟子,整列出迎。
耶律大石遂将耶律雁翎三人禁于华严寺,要通悟善待她们,又命卞不生卞不留及属下大将萧干带领若干兵士,驻扎寺内看守。耶律大石对耶律雁翎颇有忌惮,知道她果敢干练、文武双全,深得天祚帝宠信,若不是女儿之身,加封太子,亦未可知。
通悟见公主终日愁眉不展,面容憔悴,心下不忍,这一日便来邀三人在寺内四处走走,权当散心。耶律雁翎本不想去,杨少真从旁苦劝,总算拉了她同行。杨少真另有算计,期望摸清寺内动静,寻机脱身。
三人随通悟步入大雄宝殿,只见正面佛坛上端坐五尊遍体金色的大佛,此乃五方佛,大千世界的东、西、南、北、中,他们各教化一方。殿内四周墙上,绘满巨幅壁画。通悟为三人讲解,其中除有佛讲《华严经》“七处九会”外,还有佛传故事,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罗汉图和千手千眼观音等等不一而足。
耶律雁翎连日来不能与外界互通消息,只道宫中哗变,以为父皇已亡,万念俱灰。耳听通悟讲述佛道,心中突然想道:父皇信谗言,喜女色,疏斥忠良,大辽气数已尽,得到这等结果,实为必然。既然命该如此,我也便遁入空门,了此残生罢了。恍惚间开口道:“通悟法师,我愿皈依三宝,请法师指引途径。”
通悟知她心意,道:“任持自性、轨生物解。公主殿下尘缘未了,现下皈依还不是时机。”耶律雁翎苦笑道:“我那里还是什麽公主了?”通悟低声道:“皇上尚且健在,只是远遁夹山,消息不通。”
耶律雁翎身子一震,问道:“此话当真?”通悟合十道:“何去何从,想来公主自有主张。”不再多说,又带三人来到薄伽教藏殿。
那薄伽教藏殿乃为存放经书的殿堂,佛坛上布列塑像三十一尊。杨少真见那其中有一尊菩萨合掌露齿,向通悟道:“这尊菩萨倒是别致的紧,与他处颇有不同。”
通悟道:“本寺乃是朝廷兴建,历时已近百年。相传修建本寺之时,城外有个雕造技术出众的巧匠,不愿为皇家卖命,且不忍心留下年少独生女儿一人在家。官府十分恼怒,总管以‘违抗皇命’之名把他痛打一顿。幸得众工匠苦苦求情,他才免於更大灾祸。他女儿惦念老父亲,便女扮男装,假充工匠的儿子,托人说通总管,前来照顾老父亲,并为皇室干活。
“这修建工事十分浩大,监管工头经常责打工匠。那姑娘主动替大夥煮饭烧菜,端茶送水。她见父亲和工匠们塑造神像时苦苦思索,便常在一旁或立或坐,做出双手合十、闭目诵经的姿态,为他们祈祷。雕工们受到启示,便依著她的身段、体形、动态塑造修饰。”
迟剑听的甚感兴趣,道:“那姑娘懂事的很啊。”通悟点点头,续道:“姑娘的举动引起一个年轻工匠注意。他觉察她并不是老工匠的儿子,而是老工匠的女儿,担心被监工发现,那姑娘就会碰上厄运。不幸事情果然发生。有一天,总监工发现老工匠的包工活没干完,就命人痛打他。这时候,姑娘挺身而出,主动承认是自己的错。
“总监工似乎发现这位‘儿子’的秘密,就勒令她剥光上身。眼看事情就要暴露,那姑娘望了望大家,随即莞尔一笑,纵身投入铸锺造塔的铁水中。铁水沸腾,高高溅起,姑娘化做一朵白云,飘向天空。那总监工被溅起的铁水烧死了。年轻工匠记住了姑娘临去之前那露齿一笑,就照她生前身态、形体、眼神雕成了一尊菩萨像,就是这尊菩萨像了。”言罢,向耶律雁翎望了一眼。
耶律雁翎心中一动,觉得通悟虽然是在讲述故事,话中却另含深意,便向通悟深深一鞠,道:“还望法师明示。”通悟道:“人生五难,最难在闻法生信。公主关心皇上安危,得知实情便心有旁属,可见尘缘未了。但愿有朝一日,公主能真正领悟玄机,出离苦海而得度。”
忽听殿门口有人沉声喝道:“公主若想得度,何须苦等机缘呢?本将军现在就可以送你一程。”耶律雁翎回头看去,原来是萧干带领手下兵丁涌入殿内,刀出鞘箭在弦,杀气腾腾。
耶律雁翎叹道:“萧将军,你终于要动手了。雁翎早已心灰意冷,不会抵抗。只希望放过我这两位同伴,此事与他们无关。”萧干冷冷的道:“情势至此,本非我所愿。主上用人不智,偏信萧奉先那小人,他独揽大权,欺上瞒下,视吾辈如无物,又诬指文妃谋立皇子晋王。主上竟然先后将文妃、晋王赐死,尽失人心。”
耶律雁翎闻言惊问道:“你说什么?娘亲、皇兄都被赐死了?”眼前一黑,往后便倒,杨少真急忙一把扶住。耶律雁翎回过神来,放声大哭。天祚帝耶律延禧皇妃元妃,次妻文妃,便是耶律雁翎生母。宠臣萧奉先乃元妃之兄,为争太子之位,谋害文妃及其子晋王。雁翎出宫赴宋日久,全然不知,突闻噩耗,伤心欲绝。
萧干续道:“更何况主上被金人击溃,不顾燕京,西逃云中、再逃夹山,只图独保。此等行径又怎能为一国之君?如今他已不是皇帝,被降为湘阴王了,因此你也不再是金枝玉叶。”说着缓缓拔出腰刀。
通悟急忙上前劝道:“萧将军,佛堂上杀伐乃是不祥之兆,恐天神怪罪,恳请三思而后行。”萧干仰天哈哈大笑道:“天数至此,其怪我何?”将通悟推开一旁,振臂高呼:“动手!”
旁边几十个兵士闻听命令,齐声答应,挺枪挥刀砍杀上来。耶律雁翎仰天长叹一声,闭目等死。杨少真眼见刀枪便要招呼到她身上,大叫一声:“师妹不可!”纵身而上,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双臂左环右抱,已将七八个士兵的武器夺下,随后两腿连环,将他们踢得七倒八歪。
杨少真虽不想伤人性命,可是自己若不全力施为,师妹便会顷刻间化作肉泥,而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师傅呢?因此挥舞夺来的钢刀,连斩数人。可是对方人数众多,蜂拥而上,加之又要保护师妹,又要照顾迟剑,渐渐难以支撑。
耶律雁翎早已心神恍惚,对近在咫尺的生死激战也充耳不闻,更不用说抵抗。突然间一股热血喷溅到她面颊之上,抬头看去,只见杨少真披头散发,脚步踉跄,全身上下多处受伤流血,右肩头斜插着一截折断的枪头。纵然如此,依然挡在自己和迟剑身前,奋力而战。
耶律雁翎黯然道:“师姐,你就让他们杀了我,反正母亲、兄长被害,我也不想活下去了。”杨少真叫道:“雁翎!你只为你自己而活,只为你家人而活么?我杨少真区区一名草寇流民,尚且知道为救国救民尽一点力,你堂堂公主,难道不会为你的国家、为你的子民想一想,只想一死了之么?无怪乎大辽将亡!”
耶律雁翎闻言,猛然一怔,心道:我每每见到各位兄长为了权位你争我夺,相互倾轧,只是为了花天酒地,鱼肉百姓,总是看不起他们,暗自立志一定要替臣民多做些好事,拯救我大辽民生于水火。可是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就等于逃避责任,岂不和那些兄长一样无能?是了。我该和师姐一样,哪怕流到最后一滴血,也要全力以赴,才不愧对自己!
忽听杨少真痛哼一声,小腹中枪,险些摔倒。眼角余光看到有人挥刀兜头砍向迟剑,耶律雁翎猛然抢出,捉住那人手臂穴道顺势一扭,已将他身子反转,手上用力,将钢刀压在他颈项上,高声叫道:“住手!”雁翎公主身负武功,众士兵均有风闻。眼见她身手敏捷如斯,且英姿凛凛,都愕然而立,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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