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青麻头
第九节
匍匐钻洞是个技术活,但更需要体力:光线幽暗、环境压抑,洞底凹凸不平,爬行数十米便觉膝盖和双肘硌得生疼,呼吸急促、气喘吁吁,腰酸腿麻脚转筋。
我竭力忍着,以乔四靴子的挪动为信号,只要它一动,我就往前爬,再挪再爬,所谓亦步亦趋是也,倒也省心干脆;乔四负责开路,那难度可大得多了,腰间系着长绳麻烦不说,除了手拿电筒照明外还要不断地挥舞哨棒以磕探前方路况,如遇危险,必须拼死抵挡住,为后续行动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尾爷儿”作为团队中掌握关键核心技术的灵魂人物,并没有随同进洞,只负责给乔四松绳子并攥紧保护,这样既方便安全后运送物品又可在出意外时与我合力将乔四拽出并结阵熏烘“蛇灭门”(彼时救命要紧,“青麻头”顾不得了)。
按说火堆早已熄灭,却不知何故,洞内依旧风声呼啸,起伏飘荡,在耳边“呜呜”作响,仿佛嗜血野兽凶残的低吼又仿佛狰狞鬼魅凄厉夺魂的怨咒,吓得我寒毛直竖、战战兢兢,手脚都快要支撑不住身体了。
无奈,自己选择的路,死了也要走下去。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爬,一抬头,突然发觉情况不对:咦?乔四的防滑靴咋立起来啦?洞顶的空间好像大了好多耶!……哇哦!原来我们已经钻到山洞里面了呀!哈哈!
我一下来劲了,“噌”地直起身,跨步向前,和乔四肩并肩站在一起。
“乔大哥,没想到里面还挺宽敞的呀!”我满脸喜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嘘~别吱声!先看看有没有蛇。”乔四压低声音,拿手电筒警惕地四处照着。
地面很干燥,触目尽是巨岩砾石,虽不甚平坦但也能通过;两侧石壁陡峭,巍然耸立,如斧劈剑削一般;洞顶如穹庐,较高较远处光线不能及,显得黑黢黢的;诡异的是,原来钻洞时听到的那些鬼哭狼嚎特瘆人的怪叫声,竟突然消失不见了,微风如柳如烟般轻盈妖娆地在身边缠绕;远处一团漆黑,四周一片寂静,别说蛇了,连个蚂蚁也没看见,反常得让人浑身出麻气,一阵阵地直起鸡皮疙瘩。
“没有蛇,可俺咋还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呢?”我不禁提心吊胆地问道。
“嘿嘿,别怕。习惯了就好。”乔四咧嘴一笑,使劲拽了三下腰间的绳索。
这是在给外面的“尾爷儿”发信号,示意安全,可以进来了。
等了大约有吃碗泡面的功夫,洞外一直毫无动静,我和乔四面面相觑、疑惑不安:难道是纪爷那边出事了?被毒蛇咬了吗?全身麻痹到竟连个求救信号都发不出来?
我们忍耐不住,准备返身再入洞一探究竟时,突然,乔四腰间的长绳猛烈抖动了三下。
“好了!来信号了,我拉绳子,你接物品。”乔四笑逐颜开,果断吩咐道。
随着绳子的移动,就听洞口内传来“哐啷……叮当……噗通……通”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水壶先出来了,之后是砍刀、装有捕蟋蟀用具的双肩包、装满压缩干粮的布袋、分成小捆绑扎的干柴……最后,脸庞清瘦、双眼炯亮、胡须花白的“尾爷儿”摇晃着手电筒神采奕奕地出来了。
“嗯,不错不错。此洞宽阔幽暗、清凉通风,确与《促织真经》的记载相符。”“尾爷儿”四处打量着,满意地频频点头。
“天色不早了,咱别磨蹭了!东西搁这儿,赶紧去找‘悬崖草坪’吧。”乔四解开绳索,扔在地上,有些生气地说。
“呵呵,勿慌勿慌,不难不难。”“尾爷儿”被抢白了几句,不恼反笑,淡定地摘下手套,“呸呸”朝手心连吐两口唾沫,然后双掌合十,慢悠悠地转动揉捻起来。
我一阵恶心,又迷惑不解:瞧这手法吧,跟“口尝舌舔测土分析大法”很类似,然尔,溶剂却不对,之前是清水,现在是唾液;关键是,顺序也不对呀,嘴里手里不沾泥,能分析出个什么来?难道……竟是传说中的“悬丝诊脉”?哇哦!这可真真太匪夷离奇了!
片刻后,“尾爷儿”高举双手、微闭星眸,神态肃穆虔诚,好比占卜求卦那样挪移着转圈。
我和乔四不明就里,都傻站着等候,连大气也不敢出,就怕惊扰了他“作法”。
“咦?奇怪啊。”“尾爷儿”转完一圈,睁开眼,放下手,疑惑地开腔了,“怎么洞内竟也是旋风?而且力度还不断地变化?这可如何确定‘洞前坪’的位置?”
“纪爷,这有何难?咱人多,不会分头找么?洞又不可能太大。”我积极地献言献策。
“胡说!留守洞口你不愿意,现在却又主张险地分兵,你到底想做什么?!动动脑子,如果遭遇意外,彼此不能相顾,必万劫不复矣!”“尾爷儿”痛心疾首,顿足高声驳斥道。
“万劫不复矣~不复矣~矣~”洞内回音激荡,似有无数恶鬼躲在黑暗中低沉附和。穹顶与石壁的交界处传来窸窸窣窣、沙沙啦啦的响声,仿佛怪兽们被吵醒了,正纷纷慵懒地伸展腰肢、活动筋骨一般。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们三人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齐刷刷起了一身的白毛汗,脊梁骨冰冷湿滑,像趴了条蛇;手电筒昏黄微弱的光颤栗着,似乎随时会被阴森幽暗如冥界的洞穴所吞噬。
“噗通,噗通”心跳加快,嗓子发干,头脑一片空白,绷了大约有喝半碗面的工夫,那恐怖的怪响才最终渐渐消失无踪了。
“呼~,没事儿了。这里构造复杂奇特,凶险叵测,行动务必听从指挥、协调统一,决不可随便怀疑违拗、自行其是!”“尾爷儿”放松下来,擦把脸,压低声音严肃地叮嘱道。
我羞愧难当、惶惶不安,如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
举起手电筒,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洞顶与石壁的交界处,隐约发现似乎分布着许多粗细不一、杂乱无章的孔洞,黑黢黢、静悄悄的,像失明的眼框又像绝望张开的嘴巴。
我越瞧越心惊,瑟瑟发抖,一个恐怖的念头抑制不住地冒出来:这些孔洞,密密麻麻,如果竟会是“索命黑棺材”的巢穴呢?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被毒蛇们团团包围了么?!
正要请教“尾爷儿”,就听他言语冷静地分析道:“这些孔洞应该与外界相通,类似烟囱原理或虹吸现象,之前旋盘的气流和强烈的回音皆由此而成。”
“咳!纪爷,您说这会不会是蛇窝呢?”我因从小成绩差,被讥讽得结出了厚重的心理阴影,每每听到“科学”、“原理”、“现象”什么的词汇,便觉头晕脑涨、如芒在背,尴尬难堪得要死,所以赶紧直奔主题地问道。
正如盗墓不同于考古,拆迁不同于盖房,咱们“撬子手”当然也与《地理中国》的科研人员迥然不同:后者志在求知求索,咱们只管求虫求财。本来嘛,拿“青麻头”就是个凶险活儿,九死一生的,哪能像写论文那样精细雅致、从容不迫?这行讲究“稳、准、狠”,核心一个“快”字,探明情况、一罩封存、熏烟开道、疾速撤离,方为上上策,确保皆大欢喜也。
“蛇窝?呵呵,决计不会!”“尾爷儿”表情轻松,回答斩钉截铁。
我刚要张口追问,就听“尾爷儿”哂笑道:“很简单,蛇类对震动最为敏感,如果那个什么‘索命黑棺材’果真藏匿其中的话,早就被咱们给惊扰起来了。”
哎呀,此话在理儿呀!我和乔四彻底放松下来,信心满满、笑逐颜开。
突然,“尾爷儿”一摆手,做出个禁声的姿势,然后慢慢蹲下身,双掌仔细摩挲地面,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我恍然大悟,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呀,不容易呀!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为实现梦想,不怕苦累、不嫌脏臭,都吃了两回土了,如今还得硬咬着牙再吃一回啊!
谁知,“尾爷儿”竟只顾摩挲,并未抓一把放进嘴里,这不免让人感觉颇为奇怪。正敛容屏息等待着呢,就见他缓缓抬头,沉吟道:“此地干燥,而‘洞前坪’潮湿,况有清泉渗出,所谓水往低处流,咱们只管往地势低洼处寻找,定能到达目标位置。”
哎呀,妙哇!这么好的方法,我咋就没想到呢?!
于是我们把背包、布袋、干柴堆在原地,只携带了手电、哨棒和砍刀,摸索着轻装前进。
在小心翼翼绕过一块突兀的岩石后,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开阔起来:清澈透亮的泉水如明镜般反着光,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地面平坦而湿润,不远处流水的尽头赫然便是个宽阔的洞口,外面草木葱茏、果实累累,沐浴在落日金灿灿的余辉里,显得幽静神秘、如梦似幻。
“藏风聚气,纳水生财……此洞高绝险峻偏能钟灵毓秀,于刚猛蛮霸之中尽显精巧柔韧,所以阴阳互助、变化无穷……呵呵,天下第一虫的居所,果真举世无双、名不虚传啊!”“尾爷儿”心潮澎湃,大发感慨。
我被那片静静流淌的泉水给震撼到了,晕乎乎如醉酒般地傻站着。
巨石的下方是个深潭,潭水自底部悄然无声、不疾不徐地喷涌上来,在水面形成个晶莹剔透的圆球,不停翻滚着,恰似一只顽皮的小狮子在无忧无虑地玩耍,煞是惹人喜爱;稍远处的水面平滑如镜,丝毫不起涟漪,就那么自在随性、柔和舒缓地流淌着,夕阳五色的光彩被揉碎并融入其间,整条小溪熠熠生辉,明艳得好比一幅铺展开的锦缎;洞口的两边,各有几株“黑山珍珠红”,果实累累、通红圆润,一串串一簇簇压弯了灌木枝,它特有的椭圆形带锯齿边的绿叶伴着坪上茂密的野草随风摇摆舞动……
“别磨叽了,浓雾罩过来啦,并肩子们快猫腰踩盘子吧!(翻译:天快黑了,兄弟们赶紧操家伙干吧。)”财富近在咫尺,诱惑得“乔四”再也按捺不住,他晃晃砍刀,横在胸前,急切地嚷道——双眼贼光四射、骨碌乱转,江湖黑话自然喷薄而出,整个人仿佛瞬间便进入到了抢劫状态。
我莫名其妙,一脸懵圈:浓雾?这不是大晴天么?……“踩”盘子?还是“摆”盘子?难道要开饭吗?可这还没生火呐……
不敢多问,只好打量“尾爷儿”的反应,讨他的示下。
“嗯,好。”“尾爷儿”轻捋胡须,表情坚毅起来,“沿水边走,别分散,小心点儿。”
接着,乔四在前,我和“尾爷儿”分护左右,背靠背呈品字形,猫着腰,警惕地慢慢挪移。因为有泉水滋润的缘故,地面潮湿且覆盖了一层青苔,黏糊糊滑溜溜的,我们三人彼此照应,行走得格外小心谨慎——除了怕滑倒落水外,更担心“索命黑棺材”会突然窜出来发动袭击。
然尔,啥事儿也没有,眼瞅着只差几步就可以穿洞而出抵达“圣地”草坪了,我们三人纷纷直起腰,喘口气,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稍歇片刻,整理行装,继续前进。拨开草丛,躲开灌木枝,在斜阳夕照、秋风送爽的美好时刻,我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终于在历经艰难险阻后如骄傲的征服者般结结实实地踏上了天下第一虫“中京青麻头”的领地。
岂料未及瞧得清楚,突觉一股疾劲的怪风迎面扑来,成群的鸟雀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地直飞到半空中,“呼啦啦”地盘旋着,“吱吱喳喳”不住地惊叫。
事发突然,我们三人猝不及防、心慌意乱,只得齐刷刷丢掉砍刀棍棒,双手捂脸,撅着屁股蜷伏在草丛中——就像是躲避猛禽追捕的小兽一般。
过了一会儿,风头渐小些了,我们才颤巍巍地试探着站起身,睁开眼睛,仔细地打量周围的环境:草坪位于“黑风岭”山腰处突出的悬崖上,上接青天,下临深渊,风鸣林吼,险峻奇绝;南北长,东西窄,整体呈不规则的矩形,面积约有200平米,大体相当于四室二厅;泉水自洞内源源不竭地流淌出来,浸润了土层和草木,在西南角的凹洼处汇聚成溪,宛若细长的白练般顺着崖壁垂滑下去;山脚的池塘、草坡、树林、营地,历历在目,好似盆景;天空色彩丰富,层次分明,西边落霞与云霓齐飞,东边圆月伴寥星共升,红橙黄紫靛蓝青,美不胜收,令人叹为观止……
“哇哦,真没想到,这里风景如画、气象万千,竟如此雄浑壮丽!”我胸怀激荡,兴奋不已,忍不住抚掌赞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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