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2018年,我还在一家外企做着财务分析。每天玩着数字的游戏,有时候精确到单位“千”,有时候精确到0.01;有时候好几天沉浸在一个报表模板的构建中,说实话,是很枯燥的;偶尔有机会做个培训,积攒一点自己的高光时刻。大部分时间,低头做“表姐”,老板喜欢细节,除了数据,还喜欢精确表格颜色,字体大小,边框样式。每天做的分析都是需要确定的数据,发货期、账龄、毛利、各种差异……所以脑海里尽是细枝末节,死气沉沉,没啥生机。
好在,办公室里的女孩们喜欢买花,那时候流行“花+“的每周一花,大家都拼着单买。有个别不想随大流的,就单独订花或者绿植小景观。那时候的办公室里,一片繁花似锦——比表格里的彩色柱型图好看多了。每天在办公间隙,女孩们一起为花瓶换水;互相欣赏着不同的花朵不同的花期——这是我们从数据里逃脱的最惬意片刻了。
那年,我喜欢的爱豆演了一部童话般的偶像剧叫《一千零一夜》,他唱了首插曲叫《花不语》。好巧,故事背景设定在“花+”和花艺。而美丽的芍药,也是那个时候走进我的生活。
女孩们都说要订芍药了,可是我对芍药没有初印象,便没有参与。光看着几天之后,她们的桌上出现了很好看的芍药花——洁白的,柔黄的,嫩粉的。那些花刚来的时候,还是刚开放不久的“含蓄”状态,悉心饲养几天后,便都高调地撑开了所有花瓣,层层叠叠,隆重极了,几乎把其余的花朵都衬得小家子气了。那段时间,不只是办公室里,连朋友圈里也有好多朋友晒出她们的芍药花。我觉得我的错过太可惜了。明年吧,我一定也要饲养芍药。
我在上下班的路上,一直听着《花不语》,很喜欢。
结束2018年的时候,我也结束了我的职场生涯。相处了一年半的同事之间有了多少情谊?我不太确定,但是她们送了我很多礼物,其中有一个是一盏永生花的小夜灯,我偷偷地把它确定为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我也给她们各自回了不同的礼物,按着她们的性格选择的,尽可能确定她们会喜欢。一阵感谢和不舍的言语交换之后,彼此的交集也就按下了暂停键。
(一)“花+”的芍药
我把永生花小夜灯安放在客厅电视柜上,我时常能看到的地方。
我每天还会看财务分析的网课,努力寻找越来越精准的分析技能。从考CMA起便追随的讲师,讲课方式很是生动,不觉枯燥,听课时脑子里经常会有被忽然点亮了的感觉,光明一片。
3月初,我如约订上了花加的预售芍药。等了接近三个礼拜,在4月来到时,收到了几枝带着饱满花苞球的“芍药”,我把它们养在我觉得最好看的玻璃花瓶里,把附赠的印着各色芍药的明信片靠在旁边,打造了一个芍药专属的小世界。忘记了经历多少天的等待,猜测这些花球里会探出来什么颜色的花朵;终于有一天,胀裂的花萼里透出白色的尖尖,带着若隐若现的粉调——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期待的花朵要是什么颜色,就只是兴奋于对未知的猜测和揭晓答案时愉悦。
白色的芍药花!我真的拥有了8朵白色的芍药花。她们的花苞球分批破裂,内里有股强大的力量,努力向外撑开重叠的花瓣,小尖尖一点点变成了小花朵,本来在聚拢在一团额花瓣逐渐舒展开来,每天早晨是最激动的,一晚上的暂别如同好久不见,花朵绽放进度明显,白得也越来越纯净,越来越清雅。在她们全部开放,一派蓬勃的时候,我拍了永生花夜灯为背景的白色芍药花束的照片,发给了送夜灯的女孩。她今年的芍药也已开花,在老位置上接力,也观摩着那个数字游戏间。
我依然没有精确记录我的芍药们总共停留了多久,只记着怒放之后,慢慢地便有了些准备退场的痕迹了。花茎开始下垂,难以支撑庞大的花盘;白色的花瓣上逐渐出现了焦褐色的斑点,像是爬上少女脸庞的雀斑;日子再多了些后,最早开放的那几朵完全垂头丧气了,失去了洁白又硬挺的战袍,她们要开始告别了。每晚的暂别依然如同好久不见,只是这一次是要带她们逐个离开花瓶,直到不久后最后一朵花的坚守也到了期限。
对,期限总是都有的。我的玻璃瓶又空了,那些芍药像是没有来过一样。我看着那张花朵没有凋零过的明信片——等一季芍药花开,用时多久,我的花期分析没有模板可寻;可是,我想要种芍药了,让它扎根在我的小小花园里。
(二)会长叶子的芍药
网上订的芍药根块被层层泡沫纸包裹着来到了我家。小心翼翼地拆开,把冒着芽尖的根块分别种在选定好的花盆里;如果约定有效,那么最晚在明年的春天,我将收获满园的芍药,并且各种花色都有,也许我能拍出我独特的明信片来。
然而,冬去春来时,我等到了慢慢抽枝长叶子的几盆芍药“树”,当小岛老乡家的花园里开出了重瓣芍药时,我守株待花的芍药收获了茂密的叶子,从刚吐露的紫红色新叶转色成绿色的成熟叶片,可是,任我再怎么细细观察这些绿叶,没有找到一个花苞的胚胎——转眼夏天来了,花期已过,叶子也只能在烈日下接受“烤问”——多年开花的承诺,在第一年就遭遇了“背叛”。我不甘心地去问了老乡,她安慰我说,她家的芍药最初也是几年没开花的。我宁愿相信她的话,我曾经的精确报表都会有变,又何况是大自然的生物呢?
2021年的1月份,上海经历了零下8度的极端低温。我们没有想出抗寒对策,花园里的花儿们都直面着严寒。寒潮过后,我们看到了被北风吹得发疯了一样的芍药枯叶;而它身边的整盆芦荟已经冻成了烂泥。春天又来了的时候,修去了枯叶的芍药根下,依然冒着清晰可见的紫红色嫩叶,一切似乎都还好。只是天气热起来的时候,熟悉的几盆绿叶又出现在花园里,看的太多了,我开始心生厌倦起来。而一旁的绣球花,虽然绿叶依旧,这年却没有开花——我开始担心,芍药会不会和绣球一样,被冻过之后,失去了“生育能力”。
于是我好像开始对种出芍药花不太迫切期待了。说来也怪,除了小岛老乡还会分享她家小院的芍药,那些曾经集体炫耀的养在瓶里的芍药们不见了。
《花不语》我不太听了。
那年春天,上海的脚步被束缚了,我的爱豆被除名了。这一切,居然发生在了同一天,让我觉得很灰心。那天起,我们每天要排队做一些莫名的事情。朋友圈里每天都唉声怨气,谣言横飞,空气都使人焦灼不安。我不想看这些了,还好我们有个花园可以透口气——却不敢大口呼吸,只能戴起口罩。海棠花三月如期开花,然后乖巧地等蜜蜂忙碌完,生出绿叶,谢下花瓣;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出了很多,在这个时候也能温暖内心;绣球和芍药,像是受了难的姐妹,尽管努力抽生新叶,却只是徒劳一场。
前一年开始植树节便种下向日葵,每年夏天都能收获满园的追着太阳的花盘。还好,花籽还有余,在那么灰色的心情里,播种自带生长力量的植物,总是让人看到希望的。又是4月了,我们吃着各种萝卜和白菜梆子;看到向日葵准时发芽长叶,它是一个成熟的项目,让所有分析师都放心的项目;难得,在这不安的日子里,找到一刻安心的寄托。
不去花园的时候,孩子上着网课,我在旁边看着CMA的继续教育课件或者是财务分析的课程。送永生花夜灯的女孩发来消息了,刚生完宝宝就遇到这样的环境,她担心宝宝,担心家人。我该怎么回复呢,现下,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只能互道保重。却再不提芍药和花。
5月了,努力的团长们让我们吃上了绿叶菜,买到了面粉和牛奶鸡蛋。我做了吐司面包,甚至还有焦糖布丁,给孩子解馋。向日葵开始孕育小花苞们了,花茎粗壮地顶着未来的花盘们;我知道,这一季芍药已经开过了,我又空等一年。这一年我不怪它,大家都过得凌乱无序;再好的分析师,面对这种混乱,都找不到头绪的。我给财务分析的老师写了课程心得,被选登在他们的公众号上了,这让我有了久违的成就感。
可能不开花的芍药和绣球,也有它们的成就感吧。努力的长着绿色,巩固着生命的力量,宣告着它们不服输!
(三)花的恩赐
又到冬天的时候,我们把芍药搬进了阳光房里,想着体验一下温室的宠爱。
果然,过于暖和的气温,芍药早早地就开始冒叶子了。3月刚到,便非常茂盛;我们把它搬出温室,还给大自然时,我看到了紫红色和绿色相间的叶丛里,藏着花苞!很小很小,但是我观察了这叶子4年了,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被捕捉,家人也一起证实了这个惊人的事情——我们的芍药,要开花了!
我们玩笑说,它读完了4年本科,终于要毕业绽放了。而同时让我们高兴的是,两年没开花的绣球,也在珠胎暗结了,这个春天太让人惊喜了。
我已经不再学习财务分析了。可被精准分析的事情太少了,数字的天地太局促压抑了。我终于放下了执念,接纳了自己离开了职场的事实——可生活的鞭策从不曾间断。离开的缘由,和放下的无奈;都是催促我的鞭子。
等待芍药开花的4年,孩子一直在长大;世界似乎也和以往有了很多不同;陪伴着打怪兽的日子,心情从谷底慢慢爬坡向上。我的花儿们告诉我,严寒能扛过,休整被包容,假以时日,静待花开的意义有多大。
芍药的花苞越来越明显,一个个小圆球一样可爱极了。我们几乎每天都去看它们;盼着盼着,它们也开始陆续胀裂,这次露出的是深粉色的尖尖,并不是当年订单上约定的什么色彩都有;也好的,这不是花朵的过错,它用尽力量生长开花;我也不去责怪卖家了,我想,花从来不会言语,人怎么会知道花的心思,花的本色呢?每一份约定后的等待,都是惊喜,所有的结果,都是恩赐。我终于在我的朋友圈也发了照片,我等待4年的芍药开出了大大的花朵,粉色的花瓣,花瓣很大,黄色的花芯,花芯很密;一朵朵撑开在花叶丛中;我不去剪下它插瓶了,让它用自己的节奏绽放到凋落。后来,绣球花也开了,虽然比过往的花球小了很多,依然叫人怜爱。
看着这交替绽放的花朵们,4月的芍药,5~6月的向日葵,6~7月的绣球花,我心里满满的感动。又想起了《花不语》,5年前的歌了。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这5年,我又何止等一朵芍药开花啊。而谁的内心言说出来,就能被人看见了呢?花朵是对的,坚持自己的力量就好,低温的冰冻,夏日的炙烤,温室的宠爱,都是对生命的恩赐,都要感激,却都无从把控,悦纳就好。
今年今日,我面对着花园里的芍药花丛写下《花不语》。
花不语,自有芬芳,一切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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