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明时节,天气暖了起来,路边的桃花一夜绽放,袅袅婷婷的,像一位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姑娘,在那厢淡淡微笑着。
在这花开悠悠的日子里,七十五岁的母亲来看望我了。
那日黄昏,她瘦小的身影轻轻站在院中,像一幅久远的亘古不变的画面。我与放学的孩子牵手归来,孩子远远见了姥姥,便跑了过去一下子扑进怀里。
母亲虽年龄大了,人却很精神的。唯一不足的是那患了骨质增生的腿有点不方便,因此很少出门,加上我家又是四楼,上一次来还是两年前。
母亲头发早些年就花白了,以前会染染,如今她不愿再染发,我觉得花白也好。
此番,母亲还带了她亲手制作的礼物——一幅已经装裱好的十字绣。
去年冬天,我去探望父母时,看到母亲手里正缝着十字绣。她带着老花镜,面前的针线笸箩里放着各色鲜艳的丝线,她专注着手上的活儿。
母亲的针线手艺是极好的。小时,我们一大家子的衣裳都是她自己缝制。这些年,她做做绣花鞋垫、绣花沙发垫,用来打发时间。那鞋垫我每每不舍得穿,别人看了也总说是工艺品,那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凤、荷以及青叶,望去活灵活现。
母亲一绣就是好几个时辰,期间与我不紧不慢地拉话:“哥哥姐姐们都有十字绣,就你没有,单给你绣一个。”我的确是笨又懒的,生了孩子后精神头不济,打小脑子也似乎从来用不在这些女红上。
母亲的第一幅十字绣绣着两只仙鹤和牡丹花。第二幅样子差不多,但郁郁葱葱的花更多了些。母亲在腊月里花十几天就赶好了,父亲又拿了去街上装裱好。“你们市里头贵,这儿便宜些。装裱了拿起来也有些分量,你提不动,到时候让顺车捎过去。”父亲说。
正月里,十字绣终于做好了。母亲又寻思着,第二幅怎么看着不如头一个亮堂,于是斟酌再三,把第一幅“青山不老松”拿了来。
02
母亲来家后的头两天,就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我们谈起家里那年久生锈的窗户,母亲很是担心孩子的安全。她说,你女婿工作忙,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能搭把手,就把窗户换了吧。
换窗户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因那天有些风,工人怕从四楼飞下的玻璃扎了楼下的车,直接粗暴地把三个屋子的玻璃“噼里啪啦”砸碎到屋里,地板上刹那间堆起了厚厚一层碎玻璃。
我和母亲赶紧拿着袋子拎着扫帚打扫。那掉下的玻璃渣子、沙子、土让人头疼不已。母亲干脆坐到地上一点点地弄,最后用布一点点擦拭地板,生怕落下一点玻璃星子伤着孩子。就这样我们累累地做了一天工。
我看着母亲为我拖着病腿不停操劳着,心中着实内疚。黄昏时分,窗户终于全部换好了,我特意订制了几扇防盗纱窗,从此上了锁,孩子是打不开的。
灯火阑珊中,母亲盘腿靠在床上喃喃着:“这下不用担心孩子开窗了,太危险了。人老了,这么一点营生都做不了喽。”
每年春天,我会感觉格外不舒服,母亲来的那几天,我也是情绪纷乱。母亲来了,我心释然,本想给她做几样好吃的,可净忙着干活了,也没有吃些像样的饭菜。
“这样简简单单就好了,我们老两口有工资,想吃什么买什么。再说这般年纪,吃什么也不香了,穿什么也不爱了,惟有盼着你们一家家好。”母亲道。
那天下午,我陪着母亲上街去,想为她买些衣服,都被拦住了。她喜欢玉镯子,试戴了半天,太小,质地似乎也没有瞧上。最后只买了一块兰格子围巾。
母子二人走在街上就是看看转转。我发现在老人的心里,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对她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了。
夜里,孩子一直缠着要挨着姥姥睡,她不停亲吻着母亲的皱巴巴的手,上学走时更是不放心地问我:“我下午回来姥姥不会就走了吧?”
母亲住了几天,因不能把年迈的父亲留在家里太久,二哥把她送回去了。母亲临走叹道,人老了,不想出门了,再来不知什么时候了,看见坐车就犯愁啊!
不过,我心里还盼望着母亲能多来几次,和我住上一阵子。依稀看那满头花白头发,晓得母亲是当真老了,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说,娘还年轻着哩,会永远陪着我呢!
03
五一放假,我领着孩子回娘家。自正月里回去,还没有再来过。这几个月我到底在瞎忙些什么呢?
母亲最擅长烙馅饼,每次用铁锅都要忍受油烟的气味,锅铲还得不停地翻来翻去。这次,我专门上街买了一个电饼铛。母亲很高兴,研究着使用方法,我当下煎了五个香喷喷的鸡蛋。
晚上,母亲却又把买电饼铛的200元钱硬塞我兜里,“我们不花你的钱,你的日子还不宽裕。”“我不要,这是一点心意嘛。你给我成啥了?”我推搡。
可我走的时候,发现那钱又出现在钱包里了。“我拿上不是个瞎花!”“你想买啥买啥,瞎花就瞎花去,我不花你的钱。”娘俩一来一回,最后我还是尴尬接受了。
每一次回家,母亲总要炸油糕炖肉的,冰箱里总有包好的饺子。儿女回家来,总要吃一些特别的饭菜,这也是做老人的心意。
父亲也总把我和孩子送去车站,看着我们身影远去才离开。
四月一晃就是五月,人生一晃就是中年。
我默默地在时光里虚度,母亲也一天天步履蹒跚。
那日母亲来电话,口气很是激动:“听说你又打孩子,你打孩子比打我都心疼,不许你给娃娃那么多压力!”
我在这头恭敬地听着,生怕母亲生气了不再爱我。
孩子在小区的水泥地上骑着小车,她呵呵笑着,掉了两颗前门牙的样子甚是淘气。母亲在电话里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抬头看见后院的大树绿意正浓,这几株树有些年头了。我抚摸那斑驳的树皮,掌心传来一阵粗糙而温和的气息。
这世界,最深的感情莫过于生养我们的和我们生养的。
这两个人,与我此生关系最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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