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

       四月份的一个周六，这天似乎有些让人扫兴，早上就是带着潮气的阴暗，于是便开始断断续续地飘着细雨。这样的清晨着实适合睡懒觉，尤其对于梅桥中学饱受缺觉折磨的学生来说。一个月难得的两天假，大多数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的家长并不会回去，西边的那条简陋的街道依旧是熙熙攘攘，带着小凳子在路的一旁卖菜的大多数是当地的老人，和陪读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就一袋鲜笋或是一把豆角的价格争辩着。

       住在这附近的一栋出租房三楼的梁梦边打哈欠边伸懒腰从床上坐起，短发因几天未洗撅起了嘴，睡眼惺忪的她莫名地笑了，昨晚似乎又做了个关于学长的梦。枕边是几本低价出售的过期漫画杂志和一本轻小说，从这个视线看过去还有墙上的一张古川雄辉的海报，梁梦对着海报中的男生说了句“哦哈呦噢尼酱（早上好小哥）”。

       洗漱后的一个上午无所事事，梁梦还沉浸在昨晚的娱乐盛宴中，继续翻着没看完的漫画，不过吃过午饭得去教室写作业了。

       中午出门并没有雨，清新的空气又带着假期才刚开始的感觉，梁梦摇晃着水杯走在路上，应该不会再下雨吧，这样想着就到了教室。彼时距高考已经不到五十天了，对面的高三教学楼每间教室都是灯火通明，最后的冲刺，学长也在努力吧，一起加油，梁梦看起来干劲十足。天色渐渐暗下，几只鸟在天台处盘旋着，又驻足，一场雨就这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而梁梦在五点半准备回家的时候才想起忘记带伞了。教室里还有三个男生还有一个和自己家方向相反的女生，没办法，只能等妈妈送伞来了。梁梦拖沓着步子下楼，如果外套有帽子的话就直接跑回家了，可是偏偏今天换了一件而且早上还洗了头……

       在一楼教室的走廊前梁梦百无聊奈地盯着草坪上成簇的小花，抬眼是那棵开满粉色花的不知名的树，正纳闷着为什么它会先落完叶再开花时，只是不经意地，瞥见二楼的楼梯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是学长！他怎么会在我们这楼？难道是从对面那楼看到了没带伞的我？两栋楼间二楼确实是互通的……刚才好像看到他带了伞，待会儿他会给我打伞吗？他其实是认识我的对吧？我们见过那么多次，会感觉眼熟的，然后他会装作发现我没有带伞就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梁梦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早上洗了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她视线向外假装因没带伞而焦急，抿起嘴要压制住愈来愈沉重的呼吸声。学长已经走到她的右边了，似乎瞥了她一眼，在打开折叠伞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儿，是在犹豫吗？还是因为左手上的几本书吗？梁梦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准备了一个要回应学长的微笑，但是他拿好书后片刻不留地就离开了，越过一滩积水时溅起了一点泥渍还粘到了裤脚上。明明全是自己的内心活动没有一个人知道，但梁梦还是感到不好意思地捂住脸，想哭又忍不住笑了，学长他可能没看出来自己，因为今天穿了新的外套……或许，他就是不认识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把，又或许，一直都是她在不断变换着情景演出一幕幕独角戏……

       两年前的梁梦，在中考后的漫长暑假里，追起了一部日剧《一吻定情》，然后无可救药地迷上了扮演男主的古川雄辉。初来梅桥中学，在一次放学的路上与一位男孩擦肩而过，与男神相似度很高的男孩很快就成了梁梦日常的幻想对象。自从盯上了那个男孩后梁梦经常在路上看到他的身影，到班里就兴奋地记下自己的点滴粉色情怀。刚开始一次中午放学看到男孩从高二的教学楼走出时，为知道他是学长这一点梁梦也没少在日记里谈感想。

       可能是因为上学会走过同一条路，见面的机会不少。根据每次能见到学长的时间，梁梦大致猜出了他的体育课是星期四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因为每个星期的这个时间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都能看到因为提前放学而返校的学长。据不完全统计如果掐着时间的话梁梦一个星期最多能遇见学长五次，每次远远地就能在人群中找到，但是走到跟前时就会装作在和同行的好友聊得正欢的样子。当然有的时候是梁梦走在学长的前面，不是她脑袋后面长了眼睛，而是数次的制造偶遇得出的第六感。这时梁梦会感到很不自在，如果带着一个包或者水杯会想怎么拿才会显得淑女可爱一点，又或者会跑几步很大方地和她前面一个不太熟的同学打招呼，搂住对方的肩膀寒暄，思量着这样自己是不是会显得更开朗一点？学长会在后面看着吧……

       大多时候学长都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偶尔会和一个有点“少年白”的男生一起，不知道他是高二几班的，成绩怎么样，更别提名字了，因为根本就没有途径去了解，十六岁梁梦的暗恋只有日记知道。到了梁梦高二的时候，秋日的一次傍晚吃过晚饭正回教室上晚自习的路上，和往常一样的吃饭速度，这个时候返校的同学也很多。不急不躁的梁梦只是慢悠悠地走着，忽然眼角的余光感受到右边的教师住宅区有一束亮光，便好奇地偏过脑袋望去，原来是一辆行驶的汽车正往这个方向开来。而这同时她的眼睛反映给大脑的信息还有一点，那就是学长在她身后不足一米之远，视线正对着她。有些害羞和不知所措，梁梦只得加快步伐，暗暗地后悔为什么要朝后面望，平时没有这个习惯的今天怎么就……学长会不会认为自己刻意转过头去看他呢？本来换了一间出租屋搬到了学长家附近其实是妈妈的无意安排自己并不知道的，但随着在路上见面次数的增多，学长会不会知道自己搬到这里？会不会能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喜欢？他是怎么看待我的呢？就在这样的猜测又一个晚自习迷迷糊糊地过去了，物理习题的错误率再次被刷新。

       十一月份天气渐渐凉了，刚过了期中考试，梁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毫无起色的成绩打倒，不是因为情商提高了变强大了或者不再认真对待学习，而是有另一件事情让她小窃喜并掩住了那一点为成绩而哀伤的情绪。那就是她的一篇小说被校刊录用了，在期中之后全校每个学生都会被发到一本，这其中当然包括学长，不知道他会不会看这一期，会不会看自己的那篇，会不会赞赏，会不会知道这就是住在他家附近的那个短发女孩呢？就这样不断自问着，在上课老师讲解试卷的时候，在订正试卷的时候，甚至在周考的时候……

      转眼到了圣诞节，离元旦假期也不远了，节日氛围中混杂着兴奋，同学们互赠平安果和小礼物，而梁梦只是在放学后将几张提前准备的写得满满的的明信片塞进了几位好友的书里。至于学长，只是在日记里用一篇长长的回忆文来作为祝福了，不知道他的姓名和班级，在路上就更不会说送什么礼物。但晚自习下课后，陪着好友在校门口买东西的梁梦等到了十分钟后才下课的高三生们，她在好友结账时站在亮堂堂的店门口，随意打量着所有关于圣诞的装饰物。内心又是幻想一片，学长现在放学，他在人群中会不会注意到我？他会不会在看到我后去给我买一个圣诞礼物？会不会已经准备了呢？没过多久，梁梦被好友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什么都没有啊……又怎么会有呢？回去的路上两人破例买了小零食，边走边吃，说笑着，这晚星空繁盛，明天又会是个晴天吧，梁梦依旧在憧憬着什么。

       期末一场兵荒马乱后，高二的寒假没过几天梁梦就收到了学校寄来的成绩单，出乎意料的分数和排名，她倍感委屈，明明自己最后一个月很认真努力地复习，怎么会是这样的成绩？一阵反思的结果是可能是睡眠不足考试的时候有点犯糊涂或者自己就是学不好。于是这个寒假梁梦彻底放飞自我，各种追剧看漫画，并自我麻醉，下学期再继续加油，要劳逸结合嘛，那些男生放假从不写作业也能考得很好呀。年底几日过得飞快，除夕之夜，临近零点的时候梁梦丢下春晚趴在窗台欣赏烟花，却就在这时突然想到学长，他家住在哪？现在又会在做什么呢？离高考就一百来天了，有没有好好复习？新年快乐，学长，祝你心想事成。

       人的意识常常就是这么不受控制，尤其是对于陷入暗恋之中的双鱼座梁梦，恋爱的独角戏在初次相遇后就不断地上映。事实上梁梦自己也清楚，她和学长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准确说来是一点也没有。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幻想，于每次在梅桥这个小小的地方顺理成章的遇见，于每次相反方向走在路上视线向前理所当然相交的一瞬，于每次时间与事件重合但百分百未知的反应。在学长从梁梦身边不带任何情感打着伞走过的一瞬，曾今的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涌入脑海。她总喜欢自问“会不会……”这种类型的问题，然后不由分地顺着“会”这个答案继续设想下去。但如果从上帝视角来说，其实所有的这些问题都将是否定答案吧。梁梦苦笑，有时真相只是一纱之隔，只是自己看得朦胧又装糊涂。她的世界与学长的世界从来都不曾相交的。学长并不知道自己会经常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遇到一个能远远地在人群中就认出他但走近时又不敢看向他的女孩，不知道她后来还搬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附近；不知道有个走在他前面的女孩会因为他而纠结拿水杯的姿势，不知道她会在圣诞节的时候会期待着自己的礼物；不知道校刊上有个叫梁梦的女孩期待他读自己的小说，不知道她还会在除夕的时候想起自己……学长不知道梁梦如数家珍的一切点滴，正如他压根就不认识她。

       偌大的梅桥中学，梁梦是在几十个教室里下午上课有点犯困中的一个；是在下课高峰期拥堵的楼梯上摩肩擦踵的一个；是在跑操时操场上一波匀速奔跑喊着班级口号的一个；是在每周一升国旗时一排排行注目礼中的一个。而学长也是在这些时候某个集体中的一员吧，没有照片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没有身影出现在校运动会上。梁梦细数着自己对于学长的了解，除了大自己一届的事实以及常穿的几件外套之外，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可是这将近两年的暗恋算什么，仅仅就是因为和小哥长得像简单地喜欢上了，然后无端地用幻想维持着。而现在，关于学长的冗长的独角戏最后一场刚结束，全剧终。帷幕渐渐合上，虽是意料之外，但梁梦还是坦然接受，不过这种说法又似有不妥，因为一开始决定权就在她自己手中，无关学长。

        不过多久，梁梦接过妈妈送来的伞，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雨“吧嗒吧嗒”地打在伞上， 妈妈在一旁说着琐事，而梁梦的心仍停留在独角戏的谢幕舞台上。

       “你怎么了？刚才题目没写出来还在想吗？别成了书呆子喽，妈妈可不想要一个呆女儿哦……”妈妈揶揄道。

       “没有啦，我才不呆呢……”梁梦收起自己的伞躲到了妈妈的伞下，只是有些怅然若失。风带走曾今，消散在枝头，叶尖的雨滴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