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第一场雪,与刀郎2002年的那场雪相隔18年。这18年,我从少年走向中年,也从家乡走出去好远好远。
下雪日为2020年元月7日,农历2019年腊月十三。
也是农历2019年冬天的初雪。都说,今年是个暖冬,长时间零上的气温带来了大范围的流感病毒,还有不太像样的年末岁尾。
没有一场大雪的北方冬天,枯败,衰落,干巴巴,不美丽也不可爱。
不成想,偶然的归省,恰逢一场大雪。
先是雨,北方的数九寒冬,下雨是极罕见的事情。连下两天,便见着雨中夹杂着雪粒子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懒得撑伞一路小跑的人进门便喊:“下雪啦!雪粒子真大劲儿,砸在身上梆梆响……”
是呢,北方的雨雪从来都这样干脆利索,不懂含蓄和婉转,一点儿也不客气。
不一会儿,雪花就完全抢过主动权,一大朵一大朵,洋洋洒洒,千军万马一般势不可挡。往空中望去,又如天女散花,铺天盖地,个个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冲动莽撞、不管不顾。
房间里暖暖的,捧一杯茶,立在窗前,我静静地看着窗外,欣喜又感动。
故乡的雪一丝惆怅悄然爬上心头,少时离家,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安静地等一场雪?有多少年没这么耐心地欣赏雪花纷落,一寸一寸染白整个世界?平时自恃没有故乡情结的我,究竟欠了故乡多少乡愁?
我记忆里的故乡,春天黄沙漫漫,夏天炽热,秋天萧瑟,冬天干冷 。所以,我一直认为我的漂泊是场成功的逃离,我一直认为自己没有故土情结并且不以为意。
我理解余光中先生浓得化不开的乡愁,我也知道林海音在《城南旧事》里娓娓讲述的都是无法忘怀的思念,齐邦媛在《巨流河》里的家国之痛沧桑又厚重,还有琦君念念不忘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他们都是特定时代远游不得归的游子。半生的思念酿成半生的乡愁,下了心头爬上眉头 ,睁眼闭眼间魂牵梦萦,清晨梦回时愁肠百结。
而我则因没有牵绊,而畅快,而自由。
可是,今天这场雪啊,它怎么就下到我心里来了呢?
它带着我孩童时雪中的追逐嬉闹,带着我们放学归家路上的满头冰雪和睫毛上挂着的霜花,带着扔在房顶上的冻红薯,带着屋檐下一排排长短不一的冰棱,带着家门口奶奶和妈妈迎候我们时的心疼和爱怜,带着我远行求学时背后充满牵挂的目光,带着我所有无忧无虑的成长过往啊,就这么突然地,一股脑地硬塞给了我……
我的心得腾出多大的空间才能安放这些绵远悠长的旧时光啊……
原来,我一直自以为的心安那么轻脆,故乡的一片雪花就可以轻易地将它碾碎。故乡的雪啊,原来你不声不响地储存了我所有的乡愁。你想留住我,却从来不说。你让我自己定义远游和归来。我远行,你目光殷殷一路相送;我归来,你盈盈一笑,云淡风轻。
原来,是你如此深沉宁静,我才得以来去自由。
原来,我的心,还是扎根在你身下这片并不美丽的土地上。
这黄沙漫漫的土地,萧瑟又枯败的冬季,这黄泥地里长出的庄稼是我的灵魂基因所在啊!
故乡的雪赏雪间隙,同远在异乡的友人发信息分享这场雪的欢喜。友人回:背井离乡,天涯沦落,连场雪都看不到。
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我一直以为走出这片土地的我们应该都意气风发,安宁从容。没想到,故乡的雪竟是我们共同的乡愁。生活可以随遇而安,却终究无法化解心灵无根无依的怅然。
此刻,白雪无言,天地苍茫,我在一瞬间如18年都不曾离开过一样,满心安宁,踏实又满足。
飘了一整天的雪,意犹未尽,依然纷纷扬扬。晚饭结束后,我们泡茶烤橘子,一家人围炉夜话。
我说橘子好甜,爸爸自豪地宣称他买东西的眼光一向不差,妈妈笑话他总喜欢王婆卖瓜,爸爸不服气,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我和弟弟、弟媳看着他们斗嘴,看戏一般哈哈大笑。
故乡的雪都说,心安是归处。然而,此时此地的心安,又岂能在别处寻得?
幸而,一去多年,我依然有父母的怀抱,有生长的故乡,有家可归,有根可依。寒风起,雪花落,便是心安之处。
2020年初雪,我在故乡,看雪沉思,与妈妈拥抱,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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