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我说过，我从小就是个坏孩子，一年级就拉女生小辫子，初一就拔老师气门芯。对于为什么我能够上大学，至今我也没能想明白。我从小就有个坏毛病，喜欢胡思乱想。比如正吃着饭，我会变得动作迟缓目光呆滞，这时候我妈妈就给我一巴掌，让我别再做白日梦。

 零六年的秋天，我第一次站在大学校门前，浮想联翩，恍若做了一个白日梦。

在我看来，大学如同女人。大学是高不可攀不能侵犯的，如同一个出生高贵的美丽女人。这样的女人不是谁都能上的，我若是律师，医生，高官，煤老板，煤老板的儿子，那我就可以上。但我只不过是工厂工人，出租车司机，厕所清洁工，自行车摊贩，流氓青年。我这样的人是不可以上高贵的美丽女人的。除非是强奸。零六年秋天，我灰头土脸的站在大学门口，悲观的认为自己是个强奸犯。

 我初中的更年期语文老师曾经预言过我一定会成为流氓，她立过誓说如果我能上大学，她就不做老师了。我最后没有告诉她我上了大学，因为她不做老师就只能回家跟老头吵架，要是因此被老头赶出门外的话就很糟糕了。要知道把那个更年期放到社会上也是很可怕的事情，等同于我犯了破坏社会和谐安定罪。其实不光是我，我的老师，我家的亲戚，我的父母，我父母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他们没有一个能想明白为什么我能上大学。这就好像母猪上树，房价下调，闫凤娇是处女，中国队争雄世界，中华人名共和国万岁。总之到最后，我妈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我去世的爷爷，整天神神叨叨说是爷爷保佑。

 我就说：“妈，既然这样，老爷子干嘛不直接我把送北大去？”

 我妈想了想说：“去北大竞争大，你爷爷也尽力了。”我想，爷爷是长辈，我也不能埋怨他老人家。

 这不能怪我妈迷信，主要是我小时候学习太差了。差到什么程度呢？初中快毕业时，班里有个女同学拿着纪念册来找我。她说：“李小二，快毕业了，给我留个念呗。”然后她想了想，羞涩又犹豫的说：“要不你说我来写？”

 我当时想，她这么说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我写字太丑，会污染她漂亮的纪念册。另一个是怕我写错字。这两个我都很难接受，尤其是第二个。我是个很爱面子的人，我不能容忍她这么侮辱我，毕竟我也是知识分子家庭。好在我当时未雨绸缪，为了给女孩留言，特地去问过我父亲。于是我跟她说那就这么写吧：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那女孩子当然没有读过徐志摩，所以她看我就像看着一个怪物，她后来说：“李小二，说不定你真能成为诗人。”得了这样的赞许我当然不会说破，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徐志摩。我记得我还问过我爸爸，如果要给一个女孩子最好的祝福，该是怎样。我爸想了想说，祝福她嫁个有钱人。于是我当时加了一句，变成：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祝福你能嫁个有钱的老头。这就显得很煞风景了。至今我都觉得很对不住徐志摩。虽说我当时做足准备，但是到最后也就那一个女生让我写过留念册，可见当年我有多么声名狼藉了。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在我爷爷的保佑下进了大学。我的学校很小，马路是黑色的柏油铺成，两边的下水道系统形同虚设，雨一大你就得卷着裤腿去上课。食堂里面的土豆烧牛肉永远只有土豆，而且还把土豆做得跟牛肉很像很像。每次我去打饭，食堂大师傅的表情好像在说，这是土豆或牛肉，安能辨我是雄雌？校园里面种植了很多树木用以遮挡视线，使人们不能从这边一眼看到那边。当时我觉得学校建设的很没有章法，完全就是不入流的混搭。我曾带着这个问题去问我们学院的党委书记，他告诉我说，这学校不是一次性建成的，图书馆当时建了几个柱子就因为资金不足停滞了，当时被称作圆明园。二教前面曾经是稻田，每天晚上都能听取蛙声一片，所以被叫做早稻田。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学校里晃悠了四年，我在宿舍，网吧，食堂之间徘徊，三点一线。我步履蹒跚，蓬头垢面，形同杀胚。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学校里认识王萌萌的。

 我认识王萌萌是因为我大学的一个同学，他是江南人，他们会在名字后面加一个“卵”字来做外号，这很有意思。例如我叫李小二，我的外号就是小卵或者二卵。

当然了我的名字起的很不凑巧，别人要是叫我小卵或者二卵我就会揍他。

我这个同学叫浩卵，听起来就很神气了。有了这个发现以后，我就爱上给别人起外号了，后来我终于打破束缚，摆脱了卵字，起一些很别致的外号。我管班里个子短小的一个女生叫小矬子，我自认为起的生动又活泼。隔壁班一个女生被叫做小板凳，因为她个子很高，我很缺德的猜想，同班男生跟她约会要接吻时又够不着，所以必须随身携带一个小板凳，她的外号就由此而来。还有一个商学院的女生被我叫做篮球，这跟她的胸部有关系。这么一看我大多都是给女孩子起外号，而且还无一列外的跟她们的身材有所联系，这可不能说明我下作猥琐，我只是对人体构造比较感兴趣而已。有很多名人也是这样的，比如达芬奇。

 在零六年的冬天，我第一次见到王萌萌。

 有一天浩卵缠着我说要堵一个女生，我跟他说自从高中毕业带上眼镜我就不再打人了，而且我也不打女人。显然我会错了他的意，他告诉我是要找这个王萌萌表白。明白了不用打人之后，我就欣然接受，我是个从小欺负女同学的坏孩子，堵男人我很在行，堵女人简直就是我的爱好。我们守在她下课的必经之地，等待她的出没。浩卵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活像是一个即将要被枪毙的死囚犯。我镇定自若意态悠然，像个经验丰富的剪径强盗。

 只可惜，我既不是强盗，王萌萌也不是羔羊。

 我跟浩卵在教室外面的花坛上等了一个小时，这期间我一直骂他，因为这小子跟我说只要等五分钟。那天很冷，凉飕飕的风一直往我领子里袖子里钻，我们两个人缩手缩脚靠在一起，我盯着一个被风吹得四处飘扬的白色塑料袋出神，浩卵因为紧张一直颤抖，路过的同学都会跟我们打招呼：“呦，哥俩儿大冷天在这培养感情呢？”我就会回一句：“滚你丫的！”总之我们像是两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状况极其惨淡。

 王萌萌个子娇小，走起路来脚步轻缓，有一种似有似无的韵律，远远看着会让人产生错觉，认为她只有十五六岁。她就这样一跳一跳的走进我的视线。当天的情形是，王萌萌走近时，我把浩卵从花坛里面拽出来，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让他踉踉跄跄的晃到王萌萌跟前。事后浩卵怪我踹他，我却觉得很得意，认为用这样出其不意的方式登场也挺可爱的。

 浩卵跟王萌萌打招呼，语气生硬得像是外交辞令。

 他说：“王萌萌，你好。”

 王萌萌笑着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哪里？”

 当时我就笑了，我觉得这女孩子太可爱了，人家跟她打个招呼，她就要问别人喜欢她哪里。如果当时我是浩卵，我一定要用最下流的眼神来做回答。我会上下扫射她的全身，再点射她的胸部，射到她面红心跳不胜娇羞。

 可惜浩卵不是我，他不会耍流氓。那天他本来就紧张得小腿肚子打颤，被王萌萌一呛，顿时舌头发直满脸通红。王萌萌老气横秋得说：“第一次吧，多练练就好了。”然后又欢快的一跳一跳走了。我很不仗义的哈哈大笑。

 那天我把浩卵送回宿舍的路上，他情绪低落一言不发。走过宿舍楼的时候，我跑到管理员阿姨那里买了一根冰棍，我喜欢冬天吃冰棍。至于我为什么只买了一根，这不能怪我，浩卵饭卡里的钱只够买一根了。在我付钱的时候，浩卵忍不住声泪俱下，我很不满意地说：“不就是一根冰棍么？大不了给你吃，不要哭得像个娘们。”管理员阿姨慈祥的安慰浩卵：“这孩子是不是失恋了，哭得这么难受，别难受啊，阿姨把女儿介绍给你认识。”浩卵听了摇头晃脑，把眼泪鼻涕甩的阿姨一身都是。我恬着脸说：“阿姨，他不是失恋，他还没有恋呢，哪能失恋啊？阿姨有几个女儿？也介绍我一个呗。”浩卵听完后哭得更伤心了。

 多年之后我把当时的情景说给王萌萌听，她笑得前仰后合，两只脚欢快的乱蹬，撅着小嘴说，早知道浩卵这么深情，当时就该答应他了。我说，你要是看到他甩鼻涕的样子，你肯定会爱上他。

 我不得不说，浩卵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反正我看到他甩鼻涕的样子，虽然不足以让别人爱上他，最起码可以博得管理员阿姨的同情。他每次从外面进屋都用嘴巴给自己配乐，配的是三个灯加一个灯是什么的那种音乐，搞得像是明星隆重登场。时隔多年，我有些记忆变得很模糊，但不管过多久，若是提起浩卵，我一定会记得他的鼻涕和他的隆重。我爱他，真的。

 我还有一个朋友要说，这个朋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带紫气脚踏七星，左手万宝路，右手打火机。他就是头发像鸟窝，脚上穿拖鞋，嘴上叼香烟，脏话满天喷的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