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又换届选举了。明辉满腹怨气，他老汉（四川人，父亲喊老汉）连任不知多少届了，这次他想，要想个法子，打消自己老汉还想做村长的念头。这村长不能再做下去了，不然自己可能连个婆娘都娶不回。
明辉暗暗打定了主意。眼看着选举的日子近了，明辉趁着一家人吃早饭的工夫，就开口了。明辉端着碗蹲在门口，望了一眼坐在桌子上方的父亲，说：老汉，这回选举要是又选上你，你最好不要接这个烂摊子了。
明辉父亲瞥了一眼明辉，把手上的碗递给他妈，示意他妈给他盛饭，然后就看着明辉，说：你说啥子？个龟儿子！
明辉起身把碗往桌上一放，说：我喊你不要做啥子村长了。别个做官拼命搞钱，你倒好，做一辈村长，反倒欠一屁股债！我都不想说了！明辉说着气就上来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丢，转身就出去了。他妈喊他：你娃饭还没吃完，你哪儿去？明辉任他妈喊，头也不回的走了。
明辉知道自己说不通他父亲，他心里早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只等选举那一天到来。
明辉高中毕业的时候，他老汉已经欠有六七千块钱的债务。八十年代的农村，六七千块钱是笔巨款，明辉自小就听人说，父债子还。明辉想，且不说父债子还，就这状况，谁还敢来他们家当媳妇？
刚毕业那年，村里招民办老师，总共三个名额。明辉知道他老汉不会帮他，就去求他妈。他妈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试试看吧，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老汉的脾气，他还不得连我祖宗八代都骂喽。
结果不出他妈预料，那天晚上明辉就听见他老汉在屋里吼：我日你个先人板板，娃儿不懂事，你啷个也不懂事撒。我要是有这个私心，我这个支书还当得下去？还不遭人骂惨了嗦？
最后明辉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娃儿去教书，自己只好在家种田。这件事明辉一直难以释怀，怎么别人家的娃儿是人，你支书的娃儿就不是人？你当支书有个啥子用嘛？
还有老汉欠下的债务，压得明辉喘不过气来，明辉想，一定得想点法子，把老汉欠下的债还了，不然搞不好真会打光棍，就是找到个婆娘，只怕也是个撇的～
明辉想了几个快速挣钱的点子，后来决定种蘑菇，蘑菇投资小，生长周期短。收益快。
明辉种蘑菇，他那个当村官的老汉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你娃儿种田就种田，种啥子蘑菇？那东西有啥子吃头？种出来哪个要嘛？
明辉本来心里就憋着气，心想，你不叫我去教书，还不让我种蘑菇，我不想法子搞点钱，怕是要跟着你背一生的债哦。
明辉老汉在明辉娘还在娘家的时候就是村官了。听村里老人讲，他老汉结婚的那天临时接到通知去县上开会，就叫兄弟去接新娘，自己去县上开会，开完会回来已经是新婚第三天了。他老汉欠她妈一个洞房花烛夜，欠他们的就别提了。
明辉记得小时候，老汉出去县上或镇上开会，回来买了饼，进村子不管看见谁家的娃儿，见了就给，到最后回到屋里自个娃儿没有。明辉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次和几个娃儿一起玩，他老汉从镇上回来，老汉从口袋里掏出来几个糖，刚好分到最后就没有他的，他气得那天晚上饭都没吃，他娘还和他老汉吵了一架。
明辉种蘑菇，倒腾了一年多，最后总算是帮着老汉把欠下的新帐老帐一起还了。
这一年多的艰辛只有明辉自己心里清楚。从购买菌种，到培育菌菇，明辉翻山越岭拜师学艺，太不容易。自此明辉明白，与泥巴打交道的人，没几个能出人头地。明辉打定主意，等村里这次换届选举结束，他就跟他老汉摊牌，他要出去，去外面的世界闯闯。不管他老汉同意不同意，他都要走出这山旮旯。
这天他老汉傍晚从镇上往家里赶，快到村口，看见卖豆腐的挑一担没卖完豆腐往回走，他老汉就叫住卖豆腐的，说：你这是做得不好吃？啷个就卖不出门？然后去他大姑家借钱给了卖豆腐的，把那挑豆腐全买下了，一路走一路送，还没送完，拿回家明辉娘说：你买这么多豆腐做啥子哦？
买倒不是吃嗦？
这啷个吃得完嘛？
吃不完你不晓得做霉豆腐？
明辉娘气得不行，这是当个啥官嘛，不是买一桶豆腐，就是买两大筐柑橘，再不就是一大梱椿菜，都是别人卖不完的，他就买，兜里没有借钱也要买，吃不完就送人。
明辉想阻止他老汉继续当选村官的决心更坚定了。
终于等到村里换届选举这一天。
一大早，明辉老汉就通知几个村委，在村委会前面的坪坝上摆好场子。村民们早就接到通知了，吃了早饭八点在村委集合，选票也是早就分发下去了。
明辉一早哪里也没去，憋着一肚子火，坐在屋门口的台价上，一双手撑着头，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他可不想和他老汉一样，一辈子困在这大山里，一年四季，日复一日地守着这山坡上的几亩旱田几分薄地，遇上天干或者洪涝，就只能靠政府的救济度日。
明辉想着想着就入了神，他老汉什么时候出门的他都没发觉。 他妈喊他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妈，老汉出去了？
是啊，他慌啥子嘛，饭都没吃两口就跑了。你还不吃饭？吃了去村委，今天选举，早点去。
妈，为啥子别个总选我老汉当支书，不换个人？
你老汉好说话撒。你看哪个象你老汉，自个屋头不吃拿给别个吃，自个屋头的事不做去帮别个屋头做，别个选他选习惯哒。
明辉还没等他妈把话说完，进屋拿了一把铁掀就出门了。她妈在身后喊他，他象没听见，头都没回。
明辉到了村委，看见好多人都到了，坐的坐，站的站，围了一场子人。明辉挤到前面，离投票箱有点近的位置，坐下来。
明辉老汉就坐在用几张桌子搭成的台子边，旁边坐着几个村委，明辉老汉看了看桌子上的小闹钟，清了清嗓子，说开会了，大家安静。现在请村主任讲几句，大家欢迎！
这时候村主任就站起来了，他把选举箱往中间挪了挪，说道：呃，大家注意啦！本来呢，我们村可以不选，反正是老支书连任不是？但是乡政府要求一定要选，那我们就走个过场。下面，开始投票。
坐在前面的明辉早就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众村民，吼道：我这回看哪个敢选我老汉？哪个敢选我就砍死他！明辉说完把手上的铁掀狠狠地往地上一戳。
这下子，全场鸦雀无声。
再看明辉老汉，脸涨得通红，只见他老汉举起手上的茶缸朝明辉甩过来。幸好村主任手快，拦了一下，茶缸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明辉老汉吼道：个龟儿子！老子不打死你个龟儿子！
村主任死死拉住明辉老汉，明辉娘也赶来扯明辉，明辉又喊：我晓得了哪个选我老汉，就砍哪个！我说话算话！
明辉甩开他妈的手，扭头走了。这次换届选举不了了之。
后来重选，明辉老汉果真没选上。自那天开始，明辉老汉几年没和明辉说话。也可能是没什么机会吧。
明辉老汉落选之后没几天，明辉就跟他妈说他要出门打工，她妈说，你走吧，走了也好，省得你们两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心里也难过。明辉安慰他妈说：妈，你莫难过，我出去混好了，就回来接你们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明辉妈说：你好就好，莫管我们。走吧走吧。
明辉走的那天，很想去喊他老汉一声，但是又怕惹得老汉不舒服，想了想就算了。她妈也说，算了吧，你走你的，你老汉慢慢就好了，他也不是和你呕气，他这是气他自个。
他妈送他到村口的山路上，他妈和他都没说话，最后明辉站住了，说妈你不送了，我走了，莫担心我。
明辉晓得他妈在流眼泪，他走了很远才敢回头，一回头发现他妈还站在山坡上，朝他看着。明辉咬了咬牙，扭头走了。（完）
后记：这大概算得上我练手的第三篇小说。这篇小说，其实还有好多刻画村官形象的细枝末节要写。但因智力不支，就到此草草了结。
各位看官，如果有缘，回头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