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的人

一

这几天有种奇怪的声音在脑子里回荡，我不得不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第一眼见到那个人，我就觉得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九月新学期刚刚开学，我大二，作为志愿者到校门口迎接新生，我们站在学校大门口门柱的阴凉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接新生到学校的大巴。

不一会，车来了，车门打开，“稚嫩”的新生们陆陆续续的下来。我们这些志愿者，主要工作就是帮那些刚来学校不熟悉环境的学生和陪同的家长领路，如果能碰到那种既没有家长陪，又拿着大包小包的小学妹，那就是极好不过的了，帮忙拿行李，又说有笑的带路，在学妹的心里留下一个阳光可靠的形象，是所有当学长人的心愿。所以在校门口当志愿者的学长比大巴车里的人都多，这“仪仗队”头一排，都是大三大四的学长们，有学生妹，我们大二的根本没有伸手的机会，等吧。

眼见校门口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硕大的志愿者团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隔着大巴车的窗户，看里面空荡荡的座位，我转身要走。刚一挫脚身体还没动，就听有人瓮声瓮气道：“劳驾，学，学长，恁知道光华公寓咋走不。”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我回头一看，嚯，眼前这个人，长着一张四方大脸，皮肤黑黢黢的，还留着一个板寸的发型，整个一个几何体，可以称得上是其貌不扬，看衣着似乎能知道他家庭不怎么样，只见他上身粗线圆领灰秋衣，下身五彩补丁牛仔裤，脚踩露趾凉拖鞋，脚边还扔着两个巨大的编制袋子，一个倒着一个靠，一个绿底红纹一个还画着机器猫。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披着一件泛着土色的军大衣，大衣上打着补丁，有几处开线还露着堆成团的棉絮，虽说我们学校在北方，但是九月，温度可以说也不低，有人还穿半袖呢，想我这种怕冷的穿个长袖衬衫，站一下午也热的不行，他可能也很热，但是追求另类，我甚至能清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酸臭味。不是我矫情，是我天生鼻子很敏感。

他左手指搓着右手背，满脸堆笑，

“那个，学长，我是新来的美术系的学生，我叫…”

行为艺术，我心想。

说实话，他的名字我没有记住，我甚至都没听清，连他姓什么我现在都没有一丝印象，只是出于礼貌，我没有打断他的自我介绍。没有接到小学妹却遇到另类，我心里有些不愿，可是我既然被叫出是学长，尽管他其貌不扬的，我也不能轻视人家，毕竟能考上我们学校美术系的，没点水平也不行，见他介绍完自己，我也笑着伸出手，

“我姓陈，真巧我也是美术系的，咱俩还是一个公寓，以后有事可以到307我宿舍来找我，我给你拿这个…”

说完我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愣了愣，我也尴尬的笑了笑，有心握手，可是他的手搓在一起，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另外我也好奇，他身上披的棉大衣到底有多厚，一拍之下，很厚。接着我就去抓那个立着的编织袋，我这一抓，心里顿时冒了股苦水，要说我上大学开始就健身，这都一年了，力气可以说涨了不少，一只手提个三四十斤的重物根本小菜一碟，他这个编制袋，我一下竟然没拿动，乖乖，这袋子够结实的，这是装了多少东西，一攒劲，起，抄起来扛在肩上

“学长，这个俺拿就中，俺”

“没事没事，我也回寝室，顺道了，来来，跟上我，”

"中，中"

他一脸憨笑，拎起了地上的袋子，脚步轻快，我也没功夫计较哪个袋子轻哪个袋子重，带着他一路到了公寓。既然接了人家，就送到了，新生的楼层是四楼，我一口气扛上去，见他们宿舍的门开着，把东西放到门口，挥手应谢，回宿舍去。

二

北方入冬快，九月一过就是冬天，运气好十月一假期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我也时常想起那个新生，我会玩笑的在心里想，还是他未卜先知，大棉袄穿的很对，这才几天，飘起雪花了。

想归想，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偶尔能听到社团里的学弟学妹们讨论他几句，不管吃饭睡觉屋里屋外，都穿着那件大衣

“那他洗漱，洗澡，难道也穿着吗”

“不知道，没见过他去洗漱，”

“更别提洗澡了，身上有一股味，呕略……”

“坐在角落里，连老师也不愿意理他，都没怎么见他回过宿舍，他的床铺上都有很大一股味道”

“………”

“………”

一直到十二月中旬，我第二次见到他，在学校篮球馆里。他好像更黑了。

当时室外已经下了雪，我们几个人就在篮球馆里打篮球，学校的篮球馆建的很不错，木质的地板，球鞋与地板接触发出的声音很好听。我下场休息，坐在在正对着篮球馆门口的椅子上，从包里扯了一条毛巾把脑袋裹住，低头擦擦汗，一抬头，突然看到门口自动售水机旁站着一个熟人。

正是他。

此时他还是一身同样的衣服，似乎一直都没换过，只不过同我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不一样的是，他的鞋，黄胶鞋，鞋底沾了一圈的雪。自动售水机旁边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进馆请换鞋”，所以他站在那。我抬头看他，他也看到了我，他憨憨的笑了，他的笑没变，我心里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同情心作怪。我决定给去打个招呼，顺便买两瓶水，也给他一瓶。我心里没有考虑一瓶水是否会伤及他的心里，男生交往，直来直去简单的才好，就这样，我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起身时候我的头向前低，也就一秒钟不到的功夫，再抬头，看见售水机旁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走近看，前面地上只有两个雪化后黑黑的水脚印

“怪了……”我不是一个经常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话的人，不过那一刻我脑子里涌出各种来自自己的声音。奇怪了，是我出现幻觉了？莫不是碰到了闪电侠之类的人了？别逗了。虽然我对于超自然的事物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过那不代表我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存在。我小的时候就遇到过类似的事，在我七八岁那年夏天回农村奶奶家，晚上八九点钟，坐在屋里看电视，突然尿急，农村平房的厕所都院子里，矮矮方方的一个小房子，不过对于我当时的体型来说，那是一个黑黑的大空间了，为什么黑，奶奶家的厕所里当时是没有电灯的，晚上去厕所都带手电筒，家里人从小就让我独立，去厕所也是不用别人陪的，这次跑的匆忙，我也没带手电筒，一切凭感觉了。我系好裤带，一抬头，隐隐的看到对面墙上有一团蓝色在闪光，我心中好奇，揉了揉眼睛，在一看，那团蓝色变得很清晰，是一张没有下巴的蓝色的脸，由于年纪小，我也没反应过来，正想看看这个脸是漂在墙前面的还是贴在墙上的时候，那张脸消失了，我突然心里一怕，要知道，在黑漆漆的环境里，伸手不见五指，我能看到一张蓝色的脸，我后背的的汗毛当时就立起来了，一溜烟跑回屋里，坐在椅子上开始哆嗦。夏天的晚上，根本就不冷。后来我就发烧了，听家人后来和我说我病了好几天，持续高烧，请了好几个大夫。我对发烧那段时间里的事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有很浓的汤药味，还有烧纸味和香灰味。

这个想法一浮现，我后背就阵阵发冷，不过很快被我自己否定了，我没有理由把他们串联起来，因为其中的种种我根本就不懂，对于这种不明白的事物自己想，能参照的只有小时候看过的几部英叔的恐怖电影而已。或许我起身的时间不是一秒，可能是我低头起身，然后我没怎么注意，其实过去了好几秒，他出门去了，可是他脚上有雪，要是走出去，地上怎么可能只有两个脚印，我不敢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有科学的解释，一切都是幻觉……

我不知道，就在我转身回去的时候，售水机旁到门口，凭空出现了一排水脚印，没人注意。

三

转眼间大三了，过去的一年里，我都没有再次见到过他，期间我也打听过一两次，没什么特别的消息，这个人依旧穿着一件棉大衣东跑西跑的，数九三伏都不例外，多的我没问，人家也没说，毕竟说多了就要涉及一些不好的事了，背后议论别人，不怎么好。尤其是这个人，我心里有种感觉，别在背后议论他，会有人听到。

直到有一天，一个学弟和我聊起了他

“学长，你知道吗，就你曾经和我打听过的那个人，最近可是做了一件很凶猛的事”

“什么？”

“我听说，他约我们系一个很平凡的女生去喝咖啡，就在学校对面的蜂巢咖啡厅，好像是就因为人家曾经借给他一支笔，那天他穿的还很正式呢，据说他都脱掉了那件大棉袄，可是平时有外套罩着还好，这一脱衣服，味道了就全都跑出来了，你知道榴莲吗，哈哈哈，一个道理”

我尴尬的一撇嘴，然后呢

“还能有啥然后，人家小姑娘到了咖啡厅等着，一看这个人形榴莲来了，穿的还算是立整，当时就害怕了，不知道这个女生是单纯的想喝咖啡才来的还是怎么着，现在是后悔了，他一坐下，这个女生当时就表现出一种鄙视和厌恶，还没等他张嘴说话，女生直接把他损了一顿，喝了一口咖啡就走了，之后他坐了一会，伸手要去拿面前的半杯咖啡，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也起身走了”

“这事你咋知道的”

“我表哥是蜂巢的服务员，亲眼得见，打那以后，我都再也没见到他回宿舍，肯定是受刺激了，也不怪别人，你看他那样…………”

我并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没有听后面的话，如果忽略上比的幻觉在我心里耿耿于怀的话，我对他还是充满同情的，我甚至脑补他的故事，家里贫穷，听口音来自外地，穷乡僻壤，家里父母可能都没有经济来源，或者他是个孤儿？本人其貌不扬，没钱买衣服，或许没有人见过他几次，是因为他到处去做兼职赚钱，很累很辛苦等等的，大学生没有几个家庭条件特别好的，不过像他这种情况，绝对是特例，他的样子和校园附近捡垃圾的乞丐差不多，也许门卫把他也当成乞丐赶走过。一切似乎都有原因，至于他在篮球馆的消失，可能被赶走了也说不定……我并非多愁善感，我只是思维比较容易乱跑而已，不知不觉坐着想了很久，面前的那个早就学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也会瞬间消失？”我心里开玩笑道。

四

大学过的是很快的，转眼大四最后半年面临毕业，还没过完正月十五我就坐火车回了学校，到学校的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先是雨夹雪，然后是一阵鹅毛大雪，将近七八厘米厚，大雪封路，而且一直在下，学校里只有寥寥几人，我觉得无聊，决定出门去溜达溜达，顺便买点吃的。

没出正月十五都是年，学校周围的饭店小吃估计都没营业呢，校门口或许有开门的。出了宿舍楼我就后悔了，这雪像是从天上倒下来的一样，简直是瓢泼大雪，不一会肩膀上就被雪盖满了。到了校门口，过一条马路才能到达目的地。能见度很低，路上没几个行人，我前面四五步的距离走着一个老太太，看她一步一停颤颤巍巍的样子，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拉开点距离，等她过了马路我再过，现在这个社会路上都不怕劫道的但最怕的就是碰瓷儿的，这要是我走近了老太太倒了，我这辈子就伺候她吧，也别做别的事了。

用尽耐心看她过得了马路，我才抬脚。迎面有一个女生正走到路中央，从斜刺里冲出来一辆轿车，大雪天开的还极快，也不开头灯，司机也似乎看到了她，急忙踩刹车，雨夹雪落地就冻冰了，上面还有一层雪，根本就刹不住车，车不断的按喇叭，她这才看到危险，身体却动不了，鞋底似乎和地面长在一起了。或许听别人说，或者看电影，车祸来临会让人感到惊险紧张，但是当危险将要在眼前发生时，没经历过这种事，脑子里一片空白，更别提有闪躲的举动了，连我都呆住了，我就算有飞身救人的勇气，也没有时间了。就在那辆车离我还有十米，我似乎能看到司机的表情时，突然那个女生向侧后方仰倒，然后平躺着直直向后滑出了五六米，轿车喇叭都没停的从她仰倒的位置冲过去，

“滴————！！”

我呆住了，脑子里嗡嗡响，看着雪吹到我脸上，我都感觉不到凉。我的心似乎都要窜出来了，“咚咚咚咚咚咚”……

司机很机智，就着车子滑行的速度就逃跑了

周围的人都挤了上去，七手八脚的把女生扶起来，打电话叫救护车，乱作一团。而我呆立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一串脚印，从人群里凭空出现，直奔学校而去，大雪还在下，路上的一串脚印也凭空的出现，然后被大雪掩盖，无形的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显得格外轻快，却又让我听得清晰。我甚至隐隐的能闻到脚印经过时空气中留下的味道，很熟悉，不觉得难闻了。

五

我觉得那天除了我没人注意到那串脚印，包括在篮球馆那次也是。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会隐身的人，或许是瞬间移动，或者别的什么超能力，那脚印的主人，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他其貌不扬，毫无存在感，或许过不多久我也会彻底忘记这个我曾经帮助过的另类。是周围人对他无视，还是他自己不愿意被看到，我不知道，或许现在我们不远处，就站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