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师傅

老林三十出头，大家都叫老林汤师傅，因为他是学校食堂的煮汤师傅，说是煮汤，倒也不是什么鸡汤鱼汤骨头汤之类，只是学校里最普通的免费汤，学生们嫌清汤寡水没味道，但是免费，总有人喝。

老林每天的任务就是食堂开门前煮好汤，一个人端到“免费汤”的牌子下面，再拉来几箩筐碗，一只一只放在面前的大铁盘里，铺满，一碗碗浇上汤，等着学生来拿。

老林很想把汤煮出点味道来，可是供他自由调配的只有水和盐，蛋和菜都是一早上拿来的。十二个蛋，菜有时候是几包榨菜，还得切成更细更短的丝，整锅汤看起来丰满一些；有时候是几颗青菜，也得切很小片，每碗汤都得分到点儿，这叫雨露均沾。老林的调料功夫修炼得出神入化。

学生们有时当着老林的面尝一尝汤，淡了就在边上取点盐自己加，咸了就皱皱眉头，也不好放回去，顿一会就端着汤走开了。老林一边盛汤一边都看在眼里，慢慢地就摸清了学生的口味，虽然总不能顾全所有，大多数喝汤人到后来都挺满意的，放在一边的调料都是受潮了才扔掉。

老林之前在后厨，好歹是个掌勺的。最近进来的人多，听说都是安排进来的，老林跟领导又不合，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冲。有一次烧好了菜，老林就摘下了口罩透透气，但是菜还在面前，没人来端出去。于是被抓了把柄，下放为汤师傅。

老林说出来透透气挺好。里面就是个流水线，洗菜切菜煮饭烧菜全都分好工，自己就颠颠锅，动动铲，调料整包整包地往里放，都是别人调好的，根本不费什么力。在外面好歹还能见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老林厨艺一般。但是他自己说，煮大锅饭不需要什么厨艺，有力气就行。他还说，就是要给全校师生做顿饭，就在一个锅里烧，自己颠吧颠吧也能给烧出来。

老林的力气确实惊人，十几年前刚来城里就在工地，干的是撇砖，站在地下，把砖头一块块往楼上撇，又要力气大，又要用力准，不能把砖摔坏了，更不能砸到人。修这新校区的时候他就来干过一段时间，没准这食堂就有几块砖是他撇上来的呢。干完一天活大家都没力气，他住的那片集装箱区又没一个讨了老婆的，只有老林还有力气，于是负责做饭，大家都说好吃。饿了，啥都好吃。

后来老林在工地烧饭烧出了名堂，大家都说好吃，是真的好吃，于是跃跃欲试，转行做了厨师，这下才发现在这大地方比不过人家专业学厨师的。但是老林力气大呀，于是到学校烧大锅饭，三转五转就来了我们学校。

老林三十出头，但还没讨老婆。隔壁盛菜的小吴刚来不久，老有男学生特意去她那排队，听说下班了还跟人约会呢。老林可不一样，盛汤这窗口跟学生眼神交流都不可能。不过老林也没想过找个大学生老婆。

可老林爱观察学生，他发现来拿汤的女的跟男的差不多多，甚至还稍微多点，放眼这一个食堂大厅里也基本如此。可这个工科学校，男的肯定要多得多，怎么来食堂吃饭的都是女的呢，莫非男的都不吃饭？读书的跟干活的就是不一样。

这么想着出了神，手里便停下了。只几刹那功夫，面前铁盘里的碗就空了，学生也不急，排着队看着老林。老林从没被人看过，学生都是拿了汤就走。大家现在却都看着他，静静地，不说话。

老林发现不对劲，立刻回过神来，低下了头，摆好碗，捞起汤。乘汤也是个手艺活，汤碗的沿儿比底儿大了一圈，盛太满拿着走容易洒，盛太少学生又都不拿，稀稀落落一个个散落在铁盘子里，汤都凉了也没人拿。于是老林每一勺都定在恰到好处的高度，即便某碗有所欠缺，下一勺也立刻补上。学生都是七手八手的自己伸进铁盘里拿汤，倒的时候还得想办法避开他们的手。

后来许多学生来拿汤时便总是看他的手。他被看的不好意思，但手上却没停下。

我去吃饭要么很早要么很晚，总有机会跟老林聊两句。有一次端着汤边喝边问他:“你用一只手怎么煮汤？”

2018/10/19 = 10.621052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