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奶奶要回家

那个时候，我住在一条老巷弄里。

在这个幽长的巷弄里，连时光都变得如此漫长又静谧。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总是坐在巷口树荫下发呆的老奶奶。

据说老奶奶年纪大了，得了老人痴呆，平时都是迷迷糊糊的。她喜欢在巷口发呆，看着这人来人往，从早上到下午。

在每天的傍晚时分，她的儿子会来接她回家，每一次，我都能看见她皱着眉头说:“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儿子原来就一路牵着她的手，这时不得不停下来，说:“妈，我带你回家。”

老奶奶露出惶恐的神情，“我不认得你，不认得这里。”她说，“我要回家。”

儿子一大步跨前，对老奶奶说:“这就是带你回家的路，没有错，走吧，不然你回不了家啦。”说话时，脸上带着一点点无奈。

老奶奶也不看他，眼睛盯着青石板地面，半妥协，半威胁地回答:“好，马上带我回家。”她开步走了。

我从后面看她，身躯那样瘦弱，背有点儿驼，被她的儿子牵着，她的步履细碎，一小步接着一小步往前走。

她回到家的时候，太阳总是落到了山后头，粉红色的云霞乍时喷涌上天，我在窗外看着，在油画似的黄昏光彩里，儿子把他带回她的卧房。

她在卧房里四处张望，仓皇地说:“这，是什么地方？”

儿子指着墙上的照片说，“那当然是你家咯。”

老奶奶走近墙边，抬头看照片，一张一张抚摸着。半晌，回过头来看着她儿子，眼里有说不出的悲伤还是空洞，就像一个黑色的影子，幽幽地说:“……不认得了……”太阳的余晖越过渺茫从窗户射进去，刚好映出了她灰白的头发。

她紧紧抓着椅背，维持身体平衡，然后她用力地拨开儿子的手，说:“你放我走，我要回家，天黑了，我要回家！”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光，声音凄恻。

只见儿子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拥抱着她，或许是想用他身体的温度可以让她有安全感。他在她耳边无奈地说:“我们到家了，真的。”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没有来的一疼。

我知道了。老奶奶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地址，她要回的“家”，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

在那个时光里，年幼的孩子正在嬉戏打闹，厨房里正传来开水烧的声音，丈夫下班从她身后正捂着她的眼睛要他猜他是谁，门外有货郎叫卖的声音……

或许，老奶奶是那个搭了时光列车来到这里，但也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票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