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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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干燥的鄂尔多斯一进12月就下了雪。我身在遥远的异乡听说那里下雪，不由地想起一棵路边的“老树”。惦记着，它红色的树叶还未掉光前就有白雪落在身上，应该会非常美了。

那棵街角的老树，我认得它，它不记得我。

它是一棵“爬山虎”。

它长在七完小的西墙西，一条不太繁华的街头一角。我第一次见它是在2012年的冬天，那是我在外地生活十五年后返回老家，第一次像个本地人，搬到城里生活。在那个冬天我因为工作变动、家庭关系、生活琐事还有所谓的“新生活”时常感到迷茫又无措，总不愿意呆在家里，也不愿意去工作，眼看着身边一个个老朋友都有自己规律又自主的生活，我的无措中又多了几分让人痛恨的差距感。

游荡在街上，我眼前匆匆的路人是灰色的，像冬天嘴巴里呵出的一团团雾气。脚下踩的分明是故乡的土地，与我而言只是陌生。在那段日子里我深陷在命运的掌控中不得解脱，明知道颓废地生活也无用，却也只能颓废。

一天，无聊的我走过七完小西边的十字路口，向西望，无意间看到一幢老房子，朝向东的一边，上下两层的墙严严实实被藤蔓覆盖着，藤蔓的枝条互相交织成浅棕色的网，罩住主人家的房子直到屋顶，那自然的棕色衔接着天空的蓝，调制出一种高级感。我看不到主人家门的形状，只看到藤蔓蜿蜒的身躯纠缠出拱形的门洞。这是一片城中未拆迁改造的老房子，每家每户都有大致相同的房屋外形，同时又区别于每家每户对外墙的装饰里。这户被藤蔓笼罩着的人家最为显眼，有了植物的存在很容易勾起人们对自然的亲近感。

我不由地走近。

房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使用了。

粗壮的主藤从门前的一片未硬化的土坑里伸展出来，大约比碗口还要粗两倍。延伸出来的枝条也根根健硕，扭转着身体一路盘上屋顶。枝蔓是被人特意调教过的，大概因为年代久远，支撑它们的固定装置早都腐败了，独留下来一个拱形的枝蔓编成的大蓬帐，仔细观察会发现枝蔓都是被仔细编置和安排过的。因为生长空间狭小枝蔓互相镶嵌进了彼此的树皮中，留下小小的缝隙，抬头看去天空的湛蓝色镶嵌在每一个缝隙里，像一块块蓝宝石。那画面像极了宫崎骏动画电影中的水彩画，充满了不可思议，但其实它们就是生活里随处可见的小美好。

而我站在树下仰望着天空中撒下来的一块块“蓝宝石”，不由地感叹曾经在我看来最不起眼的爬山虎，在这里却活成了一棵大树的模样。

虽然生得平凡却活得精彩。努力地生长着，主人家曾经认真盘结它，它就认真盘结着生长，没有人照看它，它就用强韧的手臂努力寻找着可以延续生命的每一个缝隙努力攀缘。伸向房顶的枝丫是它生命的姿态——向阳而生。

那个下午我坐在树下很久很久。之后的每个春夏秋冬我会时不时地去看望它，偶尔在夏天的傍晚也能看到有汽车停它旁边，树荫下有人坐着聊天。下雨的时候有人在它的蓬帐下躲雨。秋天它叶子的火红色揉进背后的夕阳里，呼应出一种令人感叹的热烈的情绪。下雪的时候它像低头不做声的长者，任由晶莹的雪花落在它斑驳的身体上，待雪停下来再去看它，厚厚的雪花絮出棉被一样的温暖感，伴以藤蔓柔和的曲线，让人不由地想要靠近。

就这样年复一年，这棵街角的爬墙虎，适应着各种变化。

三年前，那条老街开启了新的篇章，一排迎街的老房子被规划成具有文化气息的美食街，一家家设计特别的文化小馆儿一夜间成就了这座小城些许的文创风格，但在这里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这种风格不属于这里，生拉硬拽凹出来的“文化”与“小资”让人感觉不适。但，好在，街角有那棵爬墙虎。它的出现和谐了整条街的画面，它几十年不变的姿态像一位君子，荣辱不惊，坦荡从容。

忽然我看到了树的模样。

这藤蔓像树一样为人遮风挡雨，还可以在与人类相处中随和地成就自己的姿态，它甚至还活出了一种气质，不同于杨树的坚毅，柳树的柔美，也不同于竹子的风雅，它的气质叫——韧。

异乡的雪夜我惦念着那棵家乡街角的爬山虎。

举一杯酒敬它吧！敬它活成了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