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丧母,身材瘦小,病痛缠身,常常感到自卑。插队后,父亲在山西农场锻炼,哥哥支边去了新疆,北京的家没了,一家人四分五裂。每当春节团圆的时候,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日子很难熬。
这时候,长合出现了,他给我打开了另一片天地,给了我真爱,还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作为知青中第一个嫁给当地人的女学生,我也曾经历过和丈夫生活习惯、文化观念差异带来的巨大困扰。但逐渐地,随着我们在一起生活时间的延续,我对生活不再忐忑不安,开始享受婚后难得的安定生活。
我们一起到延安插队的知青有几千人,这些刚刚才16、17岁的孩子,插队前家长、老师两头管,现在一下子来到农村广阔天地,没人再管着了,就如同放了羊。不会干农活,过不了苦日子,为生活所迫,犯错误的人不少。男同学偷鸡摸狗的不说,女同学被利诱与人私通的也有,有把私生子送给老乡的,有让当地干部判刑十八年的,罪名是破坏毛主席的知青政策。在这种情况下,北京派来了大批的支延干部,每个有北京知青的生产队都进驻一个干部,帮助知青排忧解难。他们带来了卫生用品、劳保用品、生产工具、缝纫机和拖拉机。他们为了知青和本地干部争抢进城招工、报考工农兵大学生的分配指标。在这种情况下,我也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由挣工分改为挣工资,吃上了皇粮。没有支延干部艰难的协调,外地知青要想得到这个指标,真是难上加难。
教书期间,延安地区行署投资17万,指定我们县举办大型《教育革命展览》,批判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干扰,展示文化大革命的教育成果,办成后全地区各个区县都要前来参观学习。
县上对这次展览很是重视,抽调人员组成工作组专门承办展览,我也被抽调到工作组负责写字,融入到几十个人的创作班子。第一次承担这么重大的任务,我欣喜万分,觉得到了自己报效组织实现价值的时候了。我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工作,没日没夜地干活,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由于剧烈的妊娠反应,我呕吐不止,口渴难耐,每天早上喝五大碗小米粥,晚上喝一大暖壶开水还不够,中午和晚上都吃不下饭,只饿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然而我全然不顾,几个木匠等着锯我的美术字,上油漆做版面;大幅的解说词等着我写……
我挣扎着搞了半年,没歇一天假。展览制作竣工后,县上又要抽调知青做讲解员。此时我的孕肚已经显怀,体型变得臃肿,因此主动提出回学校教书。
那个周末,在县上当讲解员的知青同学刘明皓回到学校,晚上和我住在同一个窑洞。第二天早上,我刚一起床,就感到头晕眼花,一下子摔倒在地,紧接着浑身抽搐,翻白眼,吐血沫,看不到东西,失去了意识。刘明皓一看吓坏了,抱着我大哭:“敏子啊,你可别死啊!”凄惨的叫声响彻校园。因为是周末,老师们都回家了,学校里只有校长和知青同事李雨星。校长赶紧跑过来,一边掐我的人中,一边吩咐皓子叫醒李雨星,让他去几里外的公社卫生所找我爱人王长合。李雨星胡乱穿了衣服,骑上自行车就走,刚一出校门,却重重的摔了下来。原来慌乱中,一条未穿上的线裤缠在了自行车链条上。他拉出裤腿,缠在脚脖子上,继续骑车,火速赶往槐柏卫生所。
这天正是集日,排队抓药的人挤满了卫生所的小院。李雨星风风火火挤到药房门口,向着正在忙着抓药的王长合大声喊道:“敏子要死了,快救人!”王长合一听也急了,可是药房只有他一个人,院子里又挤满了前来买药的农民,这么多病人也不能置之不理啊!于是他就托赤脚医生郝玉凤随李雨星去学校救人,自己仍然留在药房忙碌。郝玉凤用银针扎入穴位,我口眼歪斜,竟然连针也拔不出来了。眼看我抽搐一阵紧似一阵,大家唯恐贻误了病情,只好由郝玉凤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抱着我,李雨星推车把我驮到槐柏卫生院。卫生所的坐班医生看我病情严重,又是同事妻子,心中害怕,竟然溜之大吉。没办法,只能去县医院。卫生院没有救护车,长合骑车赶回村里,套了一辆驴车,拉上公公婆婆,赶回卫生院。大家把我装上驴车,小叔子负责赶车,公公、爱人跟在左右,婆婆坐在车尾抱着我不停地抹眼泪。公公双腿打颤,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地念叨:“好娃哩,你才来了几天么?你可不准走哇!”
驴车走得很慢,因为下雨泥泞,需要不断停车,清理轱辘上的泥巴。就这样走走停停,足足走了10个小时才走了10华里,来到了老庙公社。这时天已经黑了,距县医院还有五十华里,中间还要经过一架大沟,翻十八道弯,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呢?无奈之下,我爱人索性把我抬进了老庙卫生院。医生一检查,大吃一惊,宫口全开了,见红了,再走娃就要生在谷咀沟底下啦。于是医生安排赶紧接生。就这样,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半夜里我生下了我的大女儿宁宁。这时正是春寒料峭时,又加之什么接生准备都没有。匆忙中婆婆脱下裤子将女儿装进裤腿里,天亮后公公才买了三尺红布将女儿包裹起来。
老庙卫生院的大夫诊断我的病为“妊娠中毒症”,产前子癫,产后大出血。当我从昏迷中苏醒以后,眼睛生疼,失去了记忆,眼前的亲人一个都不认识了。
婆婆见我醒来,把孩子递给我喂奶,我问:“这个活物是啥东西?”婆婆说:“这是你前天生下的娃。”医生说:“好险啊,生在路上大出血就没命了。癫痫很容易造成摔断肢体、咬断舌头、失明、失忆等后遗症,出院后再好好观察,慢慢调理吧。”
我很庆幸,他说的这些症状我都没有,出院后,在婆婆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体一天天康复,记忆一天天恢复,只是留下一个眼睛疼的毛病。
后来,婆婆经常对我说:“我娃恓惶的,生个娃可把人吓坏了,不晓得谁是阿家(婆婆)谁是阿公(公公)也罢了,连谁是自家外见人(丈夫)也不认识了,差点成了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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