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那样的年代,又有几个人的命运是自己能设计和把握的了呢?我和哥哥都没想到,毕业后的我,既没有如我所想的考中专,也没有如他的所愿去考大学。
1968年刚一毕业,我和我的同学们立即就被卷入了上山下乡的浪潮。清河中学357位同学都被分配去陕西省延安地区洛川县插队落户。1968年12月,我们的北京市户口就被注销。1969年1月6日,我们被集中到北京公安学校集训了一个月,(说是集训,其实就是在等待安排专列,因为清河农场离北京火车站将近400华里,难以集中)。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同学们串亲会友,逛街游玩,置办各种必需的生活用品,而我却忙着做一些在别人看来极为奇葩的事情:
我把同学们平时收集的零散歌片集中起来,制作了一个漂亮的歌本,用漂亮的美术字写成的歌名,配上彩笔画成的题头和尾花,就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歌词手抄本。歌本一做成,就引来了大家的喜欢和羡慕,有的同学也照着我的歌本学着做,他们买了本,抄了歌,还跟我讨要图案来装饰歌本。
一次我们一起去食堂打饭,我一眼看见路旁有一个丢弃了的香烟盒,上面有一朵漂亮的小梅花。就赶紧捡起烟盒,小心翼翼的撕下上面那朵小梅花。和我一起的女同学看见了眼红,就来跟我抢,我急中生智把小梅花塞进耳朵眼儿里了。她们懊丧把小梅花抢丢了,事后却发现这个精致的小梅花己经装饰在了我的手抄《红梅赞》的标题上了。在当时,我的这个精心手抄,巧妙装饰出来的歌本也就沒谁了。难怪她们一个眼红得什么似的。
我还到处寻找各种服装样子和鞋样子,买缝纫裁剪书,买织毛衣的书,为的是想给偏僻的农村带去北京的新时尚。
临走前几天,我还一头扎在婶婶家里,到处搜集旧布头,打浆子、抹嘎巴、拼接鞋垫。因为我听说,从北京坐火车到铜川要二天一夜的时间,我想要利用这段漫长的时间纳鞋垫。同学们不解地问:“这也是你筹备的日常用品?”我嘴上不作声,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劲儿,我想的是:“终于要去广阔天地,这下应该人人平等啦,我可不得好好地做出一番成绩来!”
我这样想当然是有原因的。20年来我一直笼罩在历史反革命父亲的阴影下,直不起腰、抬不起头。尤其在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也是一个普通的热血青年,和同班同学吴钧、王贵斌、樊景云、杨熙英等组织了《迎春到战斗队》,收拾出学校的一间空房子写大字报。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门就被红卫兵封了,两边还用白纸贴上了对联:“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在那样的时候,我们这样的子女是没有资格革命的!红卫兵还把我班女班长执行“专政”,以莫须有的罪名限制了人身自由,由出身好的同学端着枪押着,绕着校园游行,押到各班轮流批斗,还要高喊口号:“打倒某某某,踏上千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砸烂某某某的狗头!”被人押着吃饭,押着上厕所,关在教室的草堆上过夜。
作为积极上进,活力四射的黑五类子女,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所受到的压抑打击也许现在的人是无法体会的,那时只觉得自己就像久困笼中的鸟儿一样无法自由呼吸。我们热切地渴望着飞向蓝天,飞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在这样的情绪中,当接到“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后,同学们欢呼雀跃,在校园里敲锣打鼓庆贺到天亮。动员大会刚一结束,我马上就递交了下乡申请,而且是一天一份,连续交了七天。当时的感觉就好像火山即将爆发,我也要到人人平等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而大有作为落实在行动上是什么样子呢?我想当然先从小事做起,而在火车上做鞋垫可不就是从小事做起吗?
我们来到洛川被分配在槐柏公社杨柳渠大队,刚到村里正赶上欢送新兵入伍,我就组织知青编排了歌伴舞,吴纪元当新兵、杨希英当奶奶、樊景云当妈妈、我当小妹妹,又教社员伴唱,“带花要带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革命歌,听话要听党的话”。一次热情的送兵演出给乡亲们带来了新奇、快乐,给他们平淡的生活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掀起了村里的文化活动的小高潮。几个最爱接受新鲜事物的姑娘和媳妇儿,一改常唱的秦腔,也跟着我们唱起了革命歌曲。这个有趣的变化也是我从小事做起的啊!
我们刚来插队的时候是冬天,正是冬闲大搞水土保持工作的时候。每个人都分了土方数额,用独轮车运土。对这个农活儿,我总是完成不了任务,一是掌握不了平衡,二是劲儿太小,总是翻车。沮丧之余,我就发挥自己的特长,为工地写宣传标语,编快板表扬好人好事,还教大家唱歌鼓劲。当槐柏公社的领导到工地检查督战时,看到我写的红红绿绿的大标语,看到我们演的节目,看到水保工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大加赞扬,还组织别的生产队到我们的水保工地参观学习,看我们删畔,看我们的椽帮埝工程和工地总体规划。
我发现我做的这些小事儿,总是受到领导的支持和乡亲们的喜爱,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于是便更加兴致勃勃,乐此不疲,还想继续为乡亲们再干点事儿,干啥事儿呢?
过年了,我发现贴春联是家家户户必须的,于是便暗下决心,我要练字、要为乡亲们写春联。
那时我也没想到,写春联竟我改变了我的生活,成就了我的书法人生。
我在洛川生活工作了二十二年,一步一个台阶地锻炼和成长,脚踏实地从一件又一件的小事做起,释放压抑的心情,感恩爱我的乡亲,奔着大有作为的初心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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