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米兰•昆德拉的《无知》。因为是中篇小说,再加上对他的作品风格已了然于胸,这本书对我来说不难理解。
所以从2月下旬开始初读,初读完成后随即进入复读,现在复读也已进展过半。
书中的女主人公伊莱娜,在其祖国捷克1968年处于俄国侵占的特殊时期时,因种种原因逃离祖国,和丈夫马丁一起来到了法国巴黎。
马丁当时已经有病在身,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给她留下了两个幼小的女儿,老二还在襁褓中。可想而知,伊莱娜初在法国时,不仅饱受精神上的孤独和歧视,物质生活也过得非常艰辛。
为了生计,她在巴黎经历了各种磨难,她“先后干过七个行当”,包括做过佣人、给瘫痪的有钱人当过护工等等,最后终于安顿了下来,生活归于平静和安逸。
二十年后,俄国政权撤离,捷克恢复到了之前的资本主义状态,曾经不敢和国内有丝毫联系、唯恐给国内亲属带去与国外通联等麻烦的流亡者们,开始陆续回归祖国。
于是,伊莱娜加入了回归的大军中。形单影只的她在回到祖国的怀抱后,却发现,这次的回归,使她反而失去了一切,留下了切肤之痛。
从前的朋友、同学、知己,甚至亲人,不仅没有从内心深处真正地接纳她,话里话外还充满责怪。在祖国处于艰难时期,她跑去法国躲清闲,给国内的亲朋带来受审查和监视的麻烦。因为当时,流亡者的亲属们在国内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现在伊莱娜回国了,比大家安逸、有钱,还似乎在显摆自己的富贵与高雅,邀请大家聚餐时不和同胞们一起喝啤酒,反而拿来一堆她们喝不来的红酒来宴请。她,分明与她们格格不入。
朋友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在国内所受的非人苦难,至于伊莱娜在国外的艰辛,他们压根不想知道,也不予关心,她们总觉得,伊莱娜肯定过得比她们好。
而伊莱娜最亲的人,妈妈,对她也几乎无爱可言。其实,自从伊莱娜的父亲去世、妈妈二婚生了同母异父的弟弟之后,便把所有的爱给了这个儿子,对伊莱娜熟视无睹,任其自生自灭。
这次回归,妈妈和她更无多少亲近可言。
伊莱娜现在的情人比她年长很多,这位有妇之夫,为躲避他不愿离婚的老婆,从瑞典来到巴黎,和伊莱娜同属离乡背井,可谓相依为伴。
而这次的回归,也使伊莱娜和情人之间有了隔阂。伊莱娜的妈妈似乎和他相处地更加默契和融洽。他们年龄相仿,说话投机,趣味无二,最后竟然走到了一起。
伊莱娜,真正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为寻根而回归,却让伊莱娜彻底地绝望。祖国是她的根,她饱受20年的思乡之情,如今终于踏上了这片梦中的土地,回到祖国。祖国却并非那么愿意地接纳她和热爱她。她发现,她的家不在这里。在法国,她似乎更加幸福。
由此,伊莱娜和她的法国朋友茜尔薇这样说:
今天我终于明白了,我也许可以重新跟他们一起生活,但前提是我要把与你,把与你们,与法国人一起所经历的一切,庄严地放到祖国的祭坛上,亲手点上一把火。随着这神圣的仪式,我二十年的国外生活将灰飞烟灭。
那些女人会高举啤酒杯,围着这团火与我一起唱歌、跳舞。只有付出这个代价,我才能被宽恕,我才能被接受,我才能再变成她们中的一个。
此时此刻,流亡了20年后的伊莱娜,感到的是彻骨的痛。她该何去何从?她该如何和故土和解?她该何以为家?
她,似乎无路可走。
流放40年后重获国籍的米兰·昆德拉:何以为家?这是我对本书的部分理解,当然,对于昆德拉在小说中要表达的深刻含义,能理解得完全到位不太可能。
但是,仅仅这些也让我唏嘘不已。想起我的好几位移民国外多年的好友、同学,她们过得好吗?物质上的富足无法弥补精神上的缺位,有时候或许会加剧精神上的失落感。
她们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无根浮萍的流浪感?
我的挚友W,在国内的求学生涯走得非常不顺,无奈之下,她几费周折从国内去了澳洲,因为没能拿到身份,又辗转从澳洲去了美国,最后嫁给了白俄罗斯老公,定居于旧金山,成为了美国人,并且拥有了一对儿女。
上次在电话里,她跟我说,她一生只待过四个地方,但是那三个地方的时间之和都不如在美国的时间长,话里话外,是在说美国才是她真正的家吗?她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美国人了吗?
此刻,我在想,她的内心深处有没有无助感和孤独感?为什么我会为她感到些许的凄凉呢?
出国也曾经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只因老公过于依恋亲情和朋友,又有些保守,终于没有成行。
今天的我为什么反而庆幸呢?幸亏我不是出国的朋友们中的一个,否则以后会不会落叶无根?我的灵魂该何处安放呢?
想起张爱玲。解放初期,借口去香港求学,她借道香港去了日本,然后又去了美国,虽然嫁给了美国丈夫,过了一段有伴侣依靠的日子。但是,最终她是孤独地死在自己的公寓里,长达七天之久才被人发现,多么地凄惨和悲凉。
这七天,她的魂灵在哪里游荡?
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在国内呆得太久,目光变得短浅和孤陋寡闻了呢?还是温水煮了青蛙,今天的我为何变得恋家而不愿接受新环境、新变化了呢?
再次想起米兰•昆德拉的话:人生如钟面。而我的指针,或许正在指向一个新的钟点,进入一个新的生命阶段。
附文(选自网络)
《无知》的创作背景
1968年,俄国人兴兵五十万,入侵捷克,使捷克陷入了zheng治恐怖之中,告mi、检举、大清xi、排斥yi己,使众多的捷克有识之士遭到迫害,普通人的生活也同样陷入混乱、恐怖之中。
于是,迫使许多人如小说的人物伊拉娜、约瑟夫等成了流亡者。流亡者面临着双重困境。在新的环境中,他们是异乡人,是“他者”(异类),是作为被贴了标签“流亡者”的符号而存在着,被人想象性地同情、把握、存在。
周围的人既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也对他们内心的苦闷、痛苦和恐惧一无所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很难融入新的环境。
当他们经过二十年的适应,与新的环境有所融合之后再返乡,又使家乡人与他们产生了严重的隔膜。家乡人对他们的流亡生活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愿意去了解、去理解。
残酷的zheng治,导致了被迫流亡的孤独与隔膜,同样也导致了返乡的无奈和疏离。这样的恶果并不只是发生在小说中的人物身上,也不只是发生在捷克人身上,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又是历史上不断上演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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