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见字如面，今年是个特殊的年份，你要五十岁了。
人家都说，“五十而知天命”，你的天命是什么呢？可能就是这样吧——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没有波澜壮阔，没有起起伏伏。你前三十年的日子没有我的角色，后二十年的日子尽是我的舞台，你做着我的配角，一副腰板撑着我一点点成长；你欣赏我的演出，一双大手托着我一点点向上。二十年前的你，英俊潇洒，像一阵清风；二十年后的你，沧桑人老，似一株枯藤。二十年里，从河北到天津；从天津到广东，我离你越来越远，你的世界也越来越空。
我最想和你说的大概是对不起。
我没有遵守我们两年前的那个约定。还记得那是2015年在天津的一个夏日，不想闷在出租屋里继续备考的我和你说：“爸，我们出去转转吧。”“好啊，我带你去趟超市，咱买点吃的。”“不要，我想去北京，我想去看看人民大学。”你什么都没说，第二天便带我来到了北京，来到了人民大学——我梦想的地方。我在校园里面撒欢地跑着跳着，在明德楼下仰望，在“吮指原味鸡”前自拍，你看着那个疯癫的我，脑子里大概想的都是两年后我在这里上课，踢球，甚至拍拖的光景吧。我只转了小半圈你便累了，那时我心中满是埋怨，现在我遗憾着为什么当时不能跟你多在长椅上坐一会儿，让人大的花花草草，记录下这父子情深的一幕。还记得那天中午，我说想吃学校对面的麻辣香锅，你便什么都没说，点了满满一锅。有件事我到现在都没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生我的气，我偷拍了一张你吃饭的照片发到了QQ空间，同学们都说你很帅，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你应该更帅吧。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回了河北上班，我回了天津上学，我不曾想过，一个人回到孤寂冷清的出租屋后还会收到你的短信，你说——儿子，我已经被这个学校的氛围感动，一年之后我要看你在这里踢球，我们约定好，你来这里报到的时候，我们再吃一次麻辣香锅！——你不善言谈，更不善遣词造句，这样的两句话，你该是想了许久才发给我的吧。
对不起，爸，一年之后的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考上人大，差了20分左右，我本可以做到的，但是谁知道我答题的时候那个脑细胞不正常了呢。分数出来的时候，我傻眼了，妈妈哭了，一家三口在那个小屋子里，只有你挺住了，你一直说挺好的，挺好的。真的好吗？你自己也不这么认为吧。报志愿的那几天，我和妈妈从早到晚对着招生计划研究，你在家里买菜，做饭，洗衣，扫地，做了这辈子以来最认真的家务活。我在高中当了三年学霸，连个北方的985都上不了，我不甘心，千里迢迢来了广东，来了中山大学，你和妈妈都不同意，最后还是支持了我的选择。也许你们相信，四年之后我还会考研，还会考回北京去，甚至你们也许还想过我会考到人大去。可是，没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水准，我想说，爸，我会永远记着我欠你一顿麻辣香锅，人大对面的麻辣香锅，可惜的是，我大概还不上了吧。
我不像你，你给我的承诺，差不多都兑现了。
我记不清楚那是哪一年哪一天了，你说第二天要给我买玩具。结果第二天大雨瓢泼，狂风大作，我一遍一遍催促着你去给我买“卡布达”。你和妈妈说下雨了，明天再去明天再去。我记得我当时哭得不成样子：“爸爸骗人，爸爸骗人，爸爸说话不算话。”妈妈大声的呵斥着我，我哭得却比她还大声。你什么都没说，随手抄起雨衣，踩上一辆二八大铁驴，开门就向百货市场赶去。你回来后，全身都湿了，冰冷的雨滴顺着那时还茂盛的黑发一滴滴地落下来，声音很大，我却听不见，你使劲擦了擦玩具包装上面的水珠，我不哭了，你笑了，我开心了，你感冒了。还有一次，大概还是幼儿园的时候，你抱着我出来，你发现我被别的同学欺负了，你抹了下眼泪，和我说，爸爸不会让你再受欺负，谁都不行。后来我才知道，真的是谁都不行，哪怕那个人是你的妈妈，我的奶奶。那一次在奶奶家，我不知道为什么惹火了奶奶，奶奶动手打了我，我跑去卧室，冲还在熟睡的你哭诉，你什么都没说，带着我就回了家，隔了好久都没再和我奶奶说话。
可能，我还要跟你说声谢谢。
还记得我去年开学报到的时候吗？你和妈妈陪着我千里迢迢坐动卧来到了珠三角，学校很大，你帮我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拿到宿舍，给我去超市置办这个那个，又去给我买车子，买排插，广东的天很热，你一边走路一边擦汗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你用蹩脚的广普和学校里的商家交谈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看着你那一根一根的白发上面挂着的汗珠，我心里不太好受，可是你似乎很开心——我儿子终于上大学了，开心的像个毛头小伙子，我差点忘了，那个时候你已经49了。要不是后来妈妈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是坐硬卧回去的，我更不知道，来这里的第一天，你就中暑了。你什么都没和我说，除了一句照顾好自己。我刚刚上了大学，你就从单位内退了，爱好广泛的你本可以每天在家遛狗，养花，滑冰，打球，年轻时候整天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你本可以在家享享清福了。你却和妈妈说，得出去找点活儿，得挣钱供儿子，儿子还得考研呢。于是，不知道你从哪儿又找了一份工作，经常加班到十一二点，每个月还固定给我打来一笔巨款，我说想找个兼职挣点儿外快，你和我说多读书，多学习，有空旅旅游，别操心钱，唉，我现在又能说什么呢？谢谢你啦，老爸同志。
还记得2006年的德国世界杯吗？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足球，在你的带领下我第一次触碰到了这个“第一运动”。11年了，你已是岁月催人老，很少和我一起看球了，后来我每次打开电视看球，你的小罗，小贝，菲戈都已不再，你却还想和我找点共同语言，你每次极力搜索着自己的回忆，然后蹦出来一句，这人踢过世界杯吧，我有时候很想反驳你，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那年夏天，拜仁慕尼黑来北京踢比赛，你悄悄给我买了张票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却等来的是我的一句不感兴趣。你没办法退票，只好自己去看，当天晚上，爆满的北京城里你找不到容身之所，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过的夜，但是应该很不好受吧。我看得越来越多，懂得越来越多，你大概不会知道，11年前和你躺在沙发上一起看球的小孩，会在日后把足球当作一生的梦想去追求；你大概不会知道，当时坐在你身边的小孩，会在日后把足球媒体视作自己的最高殿堂。无论我能不能走进这个殿堂，我能在里面走多远？现在的我还不知道，一切要再等几年见分晓吧，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为我打开这座殿堂大门的人，虽然你不支持我走这条路，虽然你永远都在跟我说公务员多么好，国企多么好，铁饭碗多么好，虽然我一直在嘲笑你思路老套，跟不上时代潮流，可是我还记得，上个学期当我参加《体坛周报》举办的校园主编的比赛的时候，你找遍了同学，朋友，同事，客户，亲戚给我写的球评文章点赞，投票，后来，我没有进复赛，你什么都没说，给我发了一个一百块的红包，红包名字是“再接再厉”。
你就是这么个人，什么都不说，却默默地给我做了好多
你就是这么个人，平时就像个小伙子，整天傻乐呵，其实已经是一介五旬老汉
你就是这么个人，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让我过得开心幸福
人们总说父爱如山，我从来没有像看山一样仰望过你，你却无时无刻不像山一样在守护我，撑起我向上的道路，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能爬多高，但我想尽快飞起来，不用再踩着你沧桑的脊背，苍老的骨骼一步步前行。
你知道我不会表达，也不爱说话，从小到大甚至都没跟你和妈妈说过一句生日快乐。这篇文章我可能也不会给你看，但是我想在这里发自肺腑地说一句：老爸，五十岁快乐！少加班，少喝酒，早睡觉，多锻炼，未来的日子，儿子还想带着你一起闯，和你一起狂，你为我付出了二十年，我想再为你付出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老爸同志，我爱你！
——儿子.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