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的那个小区叫“新六栋”,既然名字里有个“新”字,那就意味着以前没有,是新盖的宿舍,是外来户,所以难免与这一地区的“原住民”产生一些利益冲突。大人们倒是相安无事,但我们这些小孩子却经常处在“战争的边缘”。
我们新六栋面临的局势是比较严峻的:
我们的东侧住的是玉渊潭公社的农民,他们的孩子都身强力壮,很彪悍,我们绝对打不过他们,好在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他们村里,只要我们不招他们,他们也不理会我们。
我们的南侧是一大片平房区,居住的人成分比较复杂,大多数是当地的老居民、工人、做小买卖的等一些经济条件比较低的人家。那时我们虽然也是工薪阶层,但毕竟是住在楼房里的铁路子弟,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所以我们把住在小平房里的孩子统称为“野孩子”。
那些“野孩子”普遍能打善斗且比较好战,是我们的主要威胁。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新六栋的孩子与周边地区孩子发生的几次较大冲突都是跟平房区的“野孩子”,那片地方属于战事多发区。
战争的起因是那些平房区的“野孩子”多次对我们新六栋的孩子进行拦路抢劫。
平房区所处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是我们到合作社买东西或者到“小树林儿公园”玩耍的必经之路。我们这些铁路子弟比住在平房区的“野孩子”家庭条件相对要好一些,兜里有时会有几毛钱的零花钱,穿戴也稍好一点,这样就引起了平房区“野孩子”的嫉妒很愤恨,时而就会发生我们这边的孩子在通过平房地区时被拦截和抢夺的事件,有钱抢钱,没钱就抢帽子、皮带、手绢,反正有什么抢什么,不给就得挨揍。
这些严重的侵权事件引起了我们新六栋孩子的强烈愤慨,但是我们很难反制他们,因为他们几乎从来不到我们管辖的地区来玩,我们这边也不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发出抗议之外,我们无能为力。
终于有一天,我们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报复机会:
那天我们正在楼下玩“攻城游戏”, 突然,一个孩子惊叫道:“是他!上次抢我东西的就是他!”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正在马路那边低头行走,只有他一个人,是个出手的好时机。
我们立刻大声对其进行警告:
“嘿!那小子,你特么站住!”
那个小孩儿看了我们一眼,发现我们这边人多,不可恋战,他显然是熟读过《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撒开丫子就跑。我英勇的新六栋少年怎能眼看着贼人跑掉,我们立刻追了上去,将其抓获,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上去就给了他几个嘴巴,我看到他的脸都被扇红了,惊恐万分,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很可怜的样子。于是我们动了恻隐之心,对其进行警告和正面教育之后,就放他走了。
谁知那孩子刚刚跑到马路那边就翻了脸,他抹了抹眼泪,转身对我们呲牙一笑,笑得很阴险,大声叫道:
“你们特么等着!我叫我哥哥去!”我们立刻捡起路边的小石块投向对方,嘴里还大喊着:“打死你这个小流氓!打死你这个野孩子!”尽管我方炮火猛烈,但由于平时疏忽训练,大家战术技能较差,命中率为零。那个“野孩子”很快跑到了我们的有效射程以外。
不一会儿,那小子的援兵赶到了,是一帮比我们年纪大些的孩子,个头也比我们高。他们似乎不大善用投石块这样的战法,而是每人手里提着一根木棍,看样子是准备与我们打一场近距离的肉搏战。
我们这些孩子都是外强中干,多数打少数行,远距离投石块也行,但近战、夜战、歼灭战的技能不行,眼看要吃亏,我们虽然没有学过《孙子兵法》,但是我们知道红军在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的十六字战术:“敌进我退”!而且大家的悟性都很强,没等指挥员下达退出战斗的命令,就一窝蜂地跑回我们的大本营了。
我们新六栋是个相对封闭的院子,院里有很多大人在活动,那帮“野孩子”不敢实施有效的纵深追击,只好悻悻的回去了。
在他们退到马路那边以后,我们感觉没什么危险了,在大孩子的带领下,我们又冲出保护区,对着那帮手持木棍的“野孩子”大喊:
“嘿!有本事别走啊!有本事别走啊!”那帮孩子刚一转身,我们就又迅速跑回大本营。这在十六字方针中叫做“敌驻我扰、敌退我追”。
这样的拉锯战经常发生,所幸一直没有人受伤。
过了不久,发生了一个严重的事件——我不幸被俘了!
那天我妈让我给一个阿姨家送东西,必须经过那个小平房儿地区,其实说“必须经过”也不大准确,我也可以绕道,但那要多走很多路,我安慰自己:打群架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我也没动手,他们不会认识我的。于是我就冒险从小平房儿地区穿行。
走进“敌占区”不久,我看到路边蹲着几个孩子在盯着我看,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但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希望他们没有认出我来。但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几个孩子站起身向我走过来。
“站住!”他们的声音阴森森的,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我只能听他们的。那几个孩子围住我,问道:“你哪儿的?”
我机智的回答:“铁道部大院的。”我们新六栋是铁道部大院的一部分,这样回答既没有说谎,又避开了“新六栋”这个敏感词。
但人家也不傻,接着问我:“铁道部大院哪儿的?”
我低头不语。
一个孩子指认我道:“就是他!他是新六栋的!那天打我的人里边就有他!”
天啊!我当时长得有那么突出、那么英俊吗?这小子竟然能从一大群孩子当中认出我!这回是凶多吉少了!我担心他们也会扇我大嘴巴,我口袋里有两毛钱零花钱,是我攒了好几个月的,这回也肯定会被收缴了。
这时有一个大个子孩子从他们身后挤进来,看上去好像已经上学了,文质彬彬的。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你回去告诉你们新六栋大楼里那帮孩子,我们不怕你们,但也不想跟你们打架,以后你们别招惹我们,我们也不再招惹你们,听明白了吗?”
我赶紧点了点头。
那个大孩子晃了一下脑袋对我说:“滚蛋吧!小子!”
啊?我这样就可以滚蛋了?他们没有打我,也没有搜身,我的两毛钱安然无恙,他们对待俘虏竟然这么讲政策,真是不可思议!
我迅速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带,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些“野孩子”也在看着我,虽然他们脸上带着胜利者轻蔑的微笑,但我也看到他们眼睛里闪出的那种诚恳善意。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与周边地区“野孩子”的暴力冲突。
我懂得了,其实没有什么“野孩子”,住在大楼里的孩子和住在小平房儿里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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