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最高的山是村南边的牛母石山,海拔应在千米之上。“牛母石”这名称应该是一个谐音以讹传讹使然,以致现在地图上均标为这名称。实际上应为“元宝石山”,取象形之意,因为它看起来像古代的金元宝。我们本地话“元宝石”和“牛母石”谐音。农村人对“牛母”自然比对“元宝”熟悉得多,于是叫来叫去“元宝石”就成了“牛母石”。其实它还有一个更文气的名字:“印山”。屏南古代的文史资料上都写作“印山”,有屏南八景之一“印山积雪”。如今山顶上仍留有光绪年(?)“印山胜境”石刻字样。起这名的一定是古代文化人,应该也是取其象形之意,因为它看起来也像一个印钮。所以“印山”是官方书面名称,“元宝石山”为其民间别名,和“牛母”没什么关系,哪怕是养牛的也未必会把牛养在这样的地方。但是不知道的人听着这名,就把这山往牛母上想,以人的超级想象力,极有可能就越来越像了,于是也就信了。
印山胜境(来自网上)印山的南坡有个叫“丫头厂”的地方,据说曾经住着个丫头。光看这名称就明白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至少也得百来年前有丫头这一称呼存在的时候,现在应早已荒废,甚至可能已无迹可寻了。小时候父亲带我到这里来过,大约是采茶季节,父亲来这里采野茶,砍柴火。那是八十年代时,这里还有残墙断瓦,我依稀记得荒草掩映的土墙上还有个壁厨和一些破的碗碟。周围有石头垒砌的田畔,地里还残留曾经的种植作物,最明显的是茶树,还有紫苏,香椿等,能明显看出有人在此耕种居住过。
我们当地土话“厂”非工厂,而是小厝之意,即人的简易居所。在古代(或自从有城镇化倾向之前)像这样独座或只有几户人家的“厂子”并不少,而像这种以人的标签来叫地名的却不多。
这地方处棠口村和双溪村交界地带,自古都算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地,山高路远,不只十八弯,离山脚下的古县城(今双溪镇)大约要走2小时。
印山古庙(来自网上)古代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地方生活,那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呢?!——这是足以引人想象的,几乎可作为编剧创作历史传奇剧的绝好素材。“丫头厂”这三字无疑足可以给后世留下沧桑的意象。丫头二字是多么不自由的象征啊!不管在当世还是后世,它都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典范符号。
——这个丫头有着怎样的身世,为何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离群索居?是被逼无奈还是主动的选择?
——她为何没有如我们从影视文艺中得到的古时底层女子的惯常选择:“出家为妮”呢?(似乎会更省事一些?至少不用另盖个住所)
——她是在多大的年纪来到这里,是风华正茂还是人老珠黄?
——是独自一个还是夫妻二人甚至是一个小家庭呢?
——这住所是原来留存下来的还是她来此之后新建的呢?
——她是如何在这样的地方自耕自食,过着平常的日子的?
——她应该算是中国封建王朝的末代丫头了,她所在的时代风云突变,她在这样的山窝里是否有所感知?
——她的最终结局是怎样的呢?是终老于此还是另迁它处?
……
若要做一个番推测,我想最可能是这样的:按当时的交通通讯条件,这女子原籍应离此地不远,有可能就是这附近村子(如赤岩村)人的女儿。青壮年(甚至在童年时)被送(或被卖)山下县城或某村有钱人家(官家,财主或乡绅家)当丫头。(此处略去若干万字)。她到这里时岁数应该己不小了,理由有二:她离开东家极可能因年纪大做事不够利索招人嫌弃,东家不要她,像现在城市五六十岁的农民工,失业了。其二,可能东家变故,家道中落,养不起她了。有如企业破产倒闭遣散员工。如果她还年轻体壮,或有点姿色,她可以转到别家做丫头。可是此时她己人老珠黄。这么多年当丫头的收入(如果有工资)也不足以让她在这大地方买套房子,应该比现在的农民工在城市买套房还要难。即使可以或租或买一小套住着,可是她在这里没有田产,生活也难有保障。娘家可能也已没她立足之地(或已破败,或家人不让她住之类)。她可能几经思虑,想起从娘家到县城经过印山的路边上有这么个地方适合开荒居住(可能原已有个小土房)。于是她来到这里……
另一种推测是:她在年轻力壮时(或受新思潮启蒙)不忍东家超负荷的使唤和人格污辱或人际不和,愤然辞职——那时可能还没“辞职”这词,就说出走吧,用行话说是“争取独立自主反抗旧社会的革命”。就像“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那样来到此处自耕自食……
所有这些也许都已无从考证。“一个女子在此住过”是唯一可确认的事实。除此之外,后世的人大体只能站在自已的角度作各种各样的揣度。“丫头厂”三字或许也只是乡民对一个地名不明确的地方随口的标识。那个女子在此地的生活境况,舒心与否,我们都没有发言权,但这称呼是不公平的(虽未必有鄙意),就如印山的牛母形象,几乎把这个女子判为一辈子的丫头,至今也不得“翻身”。其实从她来到山上这一天起,她就不再是丫头了。无论何种情形,她都摆脱了当丫头的羁绊作为一个自由人过自已的生活,印山的土地和物产应该也够养活一个勤劳的女子。如果她识字——甚至像今天这样有QQ,微信,抖音之类的,要为自已的住所取个名字,应该会更喜欢印山的“自由山房”而不是被叫成牛母石山的“丫头厂”吧。
不过,有趣的是,现在不同了。“丫头”二字又变成是多么令人心生爱意的称呼啊。如果有个“印山丫头”住在山上,这里几乎就有了成为网红打卡地的潜质。
高世麟(2021.09)本文发表于《鸳鸯溪文艺》(2021总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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