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午过后,太阳躲进了云层里,天空中大片的白云透着淡淡的蓝色。
女孩站在电话亭前,手中紧握的饭卡一半插进了卡槽里,她犹豫了好一会才把卡推了进去。女孩将话筒贴在耳边,蓝绿色漆皮中裸露着冰凉的银色,她在按键上输入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响起的音乐重复了几遍,终于等到一个女人简短的回应后,洁仪才低声说:“姑...姑妈,你现在能来学校接我吗?”
“要回,你就自己回!”
话音刚落,听筒里只剩下冗长的嘟嘟声......
02
四月二十五日那天,陈洁仪并没有忘记这天是父亲的生日,在学校饭堂匆匆吃过晚饭后,她便跑到了电话亭里。刚好这会儿同学们都在宿舍里洗澡,电话亭里空空荡荡,她半边身子靠在电话亭的玻璃板上,拨打了父亲的号码。
“爸爸,生日快乐!”洁仪小声说着,脸蛋微微泛红。
听筒那头传来男人的哈哈的笑声,并表达了谢意。
洁仪接着说:“爸,五一假期我可以上来吗?”
她的话是那么的坚定,似乎刚刚的她的话并不像是一个问句。
听筒两端突然安静了,过了一会男人才回应说:“爸妈也想你回来,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得问问姑妈的意见。”
等到高二,洁仪就申请在学校住宿,假期很少再回姑妈家里,现在她听到姑妈两字反倒愣了一下,想起她平日里生起气来凶狠的嘴脸,不由得心中扑通了一下。
“知道了,后面还有同学在等着打电话呢,我先挂啦。”洁仪挂了电话,垂着脸在电话停里呆了一会儿才往宿舍走去。
那年,洁仪中考落榜后,从外地回了老家县城读高中。同她的两个大哥一样寄宿在县城的姑妈家里,只不过现在两个大哥都已经毕业在外地工作,只剩她孤零零一人,只有等到放寒暑假,她才会回到外地那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03
洁仪的姑妈前两年从单位退休后,除了节假日才会回娘家一趟之外,其余时间要么去楼下的市场买菜,要么在家里守着电视。
姑妈曾今对洁仪的两个大哥都寄予了厚望,在她家寄宿那会,假期常常督促两孩子少看手机、少去玩,多学习,比两孩子的父母管的还严格。
等到成绩公布那天,她没想到两孩子都落了榜,确实伤透了她的心,许久都没再跟他们联系。现在,她又再次将希望寄予到了洁仪身上。
学校一放假便通知姑妈来接她,姑妈也是尽心尽责,再堵的路她也来回接送。在姑妈家里,她让洁仪只管好好学习,从来不让她干家务活,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姑妈有一儿一女,大的女儿不听劝阻嫁到了远方,好几年不回来一次,小的儿子在外地工作也是跟她寡言少语。
尽管如此,洁仪却受不了姑妈给自己安排的作息时间。假期天微亮,姑妈便喊她起床,让她要么学习、要么陪她去街上买菜。从早到晚,洁仪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就连打电话给父母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后来,洁仪实在受不了,周末便留在了学校里住宿,姑妈也就再也管不了她。
04
四月三十日,劳动节假期的前一天。上午的课,洁仪不是因为昨晚侧夜难眠打着瞌睡,就是看着五楼窗外的风景发呆,心里想着都是远方的家。
她看着桌子边角贴着的课表,今天下午只有一节体育课和自习课,这更让她坐立难安,蠢蠢欲动。一直等到中午下课后,同学们都往饭堂里去,只有她径直跑到电话亭里。
“爸,你帮我请下午的假了吗?”洁仪焦急的说。
“还没呢,一会爸妈再打电话给你班主任。”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
就在昨天下午,洁仪已经打过一次电话给父亲,她希望在假期前一天下午让父亲帮她请假,这样她就能赶上今天下午四点的车回到六百公里外,那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父母俩从昨天下午接到女儿的电话后,夜里翻来覆去,考虑了整晚。
想到女儿三番四次想着回家,不帮她请假,怕她心里难受,要是影响了她学习那就得不偿失,于是,再次接到女儿的电话后,父母两人才决定打电话给女儿的班主任帮她请假。一直到下午上课前,两人轮着打了十几通电话,一直在忙线中的号码才被接通。
听筒里一个男人急促的说:“喂,什么事。”
“老师你好呀,我是洁仪的妈妈。”
“你好,你说什么事就行。”
“明天就是五一假期了嘛,想让洁仪下午坐车回家,所以,不知道老师可...不可以...给洁仪批个假?”
班主任没有立刻回应,从听筒的背景声里,由远及近听到嘈杂的声响,像是置身于菜市场一般。
班主任走到了洁仪教室窗口,对着里面喊了一句:“洁仪,出来。”班上原本嘈杂的声音像是被关闭的扩音器,瞬间被切断,只剩下一双双的惊恐的小眼神望着窗外。
“我现在就可以给她批假,但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班主任看着洁仪,对着听筒里说。
“没事,我让她打电话给姑妈来接,谢谢老师您啦。”母亲说。
洁仪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眼镜、瘦瘦高高的男人,平时连学生父母电话都会挂的人,今天竟然给她批了假,让她是又意外又惊喜。
她跑回教室和宿舍收拾了一些作业和衣物,胡乱塞进了背包后跑到了电话亭里。
洁仪打电话给姑妈,却没想到姑妈放了句狠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她整张脸顿时有些发麻,心像是一颗不断下坠的石头。犹豫片刻后,她打给了另一个熟悉的号码。
“妈妈,能帮我打电话给姑妈吗?”
“怎么啦?”
“她挂了我的电话。”洁仪的声音很细,只有贴着听筒才能听的见。
母亲倒是有些不解,过了一会儿,母亲打给了洁仪的姑妈。
母亲跟洁仪的姑妈说明了事由后,姑妈却对洁仪的,母亲说了同样的话后便挂断了电话。
05
洁仪的母亲把刚刚的事情告诉了丈夫,丈夫反而责备起洁仪的母亲来,认为是她说了些怪责姑妈的话才惹怒了她。
洁仪的父亲只好打了电话给洁仪,告诉她自己坐车回姑妈家里收拾些东西。洁仪只好听父亲所说,背着书包在门口上了一辆摩托车,告诉了司机姑妈家的地址后,摩托车穿街走巷,不一会就到了小区楼下。
洁仪让司机在那等她一会儿,但是她站在小区的大门前,却迟迟不敢上楼,于是又打电话给了父亲。
“爸,我不敢上去。”
“没事,有啥好怕的,你就上去,好好跟姑妈说。”
“我...我还是不敢。”
“姑妈又不会吃了你,有啥好怕的,抓紧点时间,爸给你买车票了。”
洁仪拖着步伐走进了电梯,一层、二层、三层...她看着电梯门上缓缓爬升的数字,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她多么希望电梯能爬升的再慢一些。
电梯停在了二十六层,电梯缓缓打开。她轻轻的走到楼道尽头,站在一个棕色胡桃木门前,小心翼翼的按响了门铃。
叮咚,一下,没见有人开门,叮咚,她接着再按了一下,汗珠从她的额头流到了下颚。
叮咚,第三下,还是没人来开门,直到她准备再按第四下时,木门伴随沉闷的声响缓缓打开,从半开的门缝中她看清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姑...姑丈。”洁仪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又把头低了下去。
“洁仪,这么快就回来啦。”男人笑着说。
“对...请假了,等下坐车回家。”洁仪在门口顿了顿,等到男人往客厅走去,她才敢挪动步伐。
等她穿过客厅的走廊时,看见姑妈正板着脸坐在木沙发上,双眼聚焦着电视。洁仪喊了一声姑妈,但女人并没有回应,依旧盯着电视里的画面,双眼就像一把钩子死死的勾着挣扎的大鱼。
洁仪不敢直视姑妈,她脸上有些发麻,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腿脚哆嗦。她离前方的房门不到三米的距离,却觉得是那么的遥远,此刻只想一步就能跳进房间里。
等到她走进了那间放着上下床的房间,才敢大口的吸气。她从放满了杂物的窗台和上铺里翻寻着衣物和作业,等到胡乱的把东西都塞进她粉色的书包里后,勉强拉紧的链条将书包撑起了一个鼓包。
不一会儿,洁仪从房间里出来,穿过客厅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喊住了她。
“洁仪,你想回家,姑丈能理解,姑丈送你去坐车吧。”男人把脚套进了拖鞋里,缓缓的站起身。
“谢谢姑丈,不过我已经让载我过来的司机在楼下等我了。”洁仪听了姑丈的话,心中竟然有一股暖意。
坐在沙发上的姑妈,只是挪了挪身子,依旧没有看洁仪一眼。
洁仪跟姑丈道别后便下了电梯。到了车站,她要乘坐的那辆大巴车,车窗的一边已经坐了不少乘客,上车后她找了另外一边靠窗的位置坐下,才长吁了一口气。
06
不知何时,天空乌云密布,忽而从远方传来一阵阵轰隆声,街道两旁的树木都吹向了同一边,树叶、尘土在空中乱舞。
尽管外面的一切都在躁动着,但是隔着玻璃,她只能听见汽车引擎发出的响声,还有从头顶上的长方形风口吹来呼呼的风声。
不一会,窗外的一切都在向后缓缓倒退。忽然一两滴雨水落在了车窗上,接着便是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飘来的雨水劈劈啪啪的爬满了车窗,最后又缓缓汇聚沿着车窗滑落。洁仪把头靠着车窗,汽车在行驶中微微地颤动,让她的脸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她看着窗外,雨水似乎将世界隔绝,让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车窗中映射出她的面孔,她双眼聚焦着那张疲惫的面孔,忽然一滴眼泪缓缓的从泛红的眼角滑落到脸颊,最后落到了她的手臂上,冰冰凉凉,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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