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 风清扬 原创

跳蚤  风清扬 原创

                                1

      少年的名字叫阿诚。

  高三时的一堂生物课上，生物老师向同学们讲述了一个有趣的实验。“曾经有一个生物学家将一只跳蚤放进没有盖子的杯子内，结果，跳蚤轻而易举地跳出杯子。紧接着，心理学家用一块玻璃盖住杯子，于是，跳蚤每次往上跳时，都因撞到这块玻璃而跳不出去。不久，心理学家把这块玻璃拿掉，结果，跳蚤再也不愿意跳了。”

    “老师，那个跳蚤为啥不愿意跳了？”阿诚站了起来，疑惑地问道。

    “我哪知道为啥？你去问那只跳蚤为啥它不愿跳了？”女老师抬起手来扶了扶黑框眼镜，皱着眉头说道。

  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阿诚当时飞红了脸，赶紧坐了下来。不过他还在思考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实验。生物学家为啥要做这样一个无聊的充满恶意的实验，那个跳蚤为啥不愿再跳了。阿诚想了许久，一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2

    时间飞逝，转眼间高三已过大半，高考即将进入倒计时100天。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每周一次考试总是少不了的。班主任老师更是抓的紧了。每次上课前总要强调一遍，高考有多重要，竞争有多激烈，类似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总之，高考就是一次无硝烟的战斗。要想得到名校抛来的橄榄枝，就必然要在平时流汗流泪，再苦再累也就100天了，熬过这一百天以后就轻松了。

  有一次阿诚又站了起来，问向班主任老师：“既然独木桥那么拥挤，为啥还要去挤？”

    班主任老师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走到他的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家开矿的？”

    “不是。”

    “你爸妈是当官的？”

    “没有。”

    “你家存款有八位数？”

  “没……”

    阿诚的怯怯的回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声音一次比一次小。他的傲气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那你不参加高考还想干啥，回家放羊？”班主任的话像掷过来的利箭一样生生地扎进阿诚的心里，他似乎能感觉得到那里血液从伤口处汨汨流了出来。是的，他讽刺人丝毫不留情面。

    阿诚抬起头来，打量着班主任，油腻的脸，眼袋下垂厉害，啤酒肚，岁月的风拂过脑袋，赐给了他一个值得玩味的地中海发型。一时阿诚的心里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班主任的样子就是从某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样的平淡无奇，庸俗得太过认真。难道说人过了中年就该是这样？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40岁时该有的样子。想到这里，阿诚在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高考倒计时50天时，阿诚跟校花李欣谈恋爱的事被班主任知道了。

    事后，班主任找他们两个谈了次话。本来一次认错就能解决的问题，阿诚偏偏摆出一副傲气来，丝毫不为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说所动。搞到最后班主任撂下一句狠话：“明天把你们家长叫来！”

    走出办公室，他们站在走廊里，相对而言。李欣的脸上挂着泪痕，她一脸茫然地问他：“要不，咱俩的感情到此为止吧？”

    “那那行，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苦呢！”阿诚说着，用手轻轻拭去李欣眼角的泪水。

    “那你说咋办？”李欣疑惑地抬起眼睛问他。

    “要不，我带你逃吧。”阿诚认真地注视着李欣的眼睛说道。

    “逃？逃哪里去？”

    “咱俩一起去广州打工，我赚钱养你。等我攒够了钱就娶你做我的妻子。”阿诚认真地说道，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

    “不行，我妈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再说，她还指望我考大学，她没上过大学，所以……”李欣垂下了眼睛。

    “所以，她就让你去完成她的梦想？”阿诚接着说道。

    “嗯。”李欣点了点头。

  “简直是胡扯！她把你当成什么了？她梦想的接替人？”阿诚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那只是其中一方面原因，其实我也很想上大学的。”李欣突然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面前的这个青涩的少年说道，“阿诚，你就真的不想读大学吗？”

    “不想，我天生对上学就排斥，好像势不两立似的，一读书头就疼。”阿诚说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可是你以后总得生活的，没有知识可是不行的。”李欣一本正经地说道。女孩子总比男孩成熟点，这话一点不假。

    “管它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我有你就满足了！我觉得，只要有你，就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我我也不会稀罕的！”阿诚说着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干什么呢！”李欣娇嗔道，一下子羞红了脸。

                        3

    第二天，阿诚和李欣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一起出现的还有他们的爸妈。

    “你们孩子在学校谈恋爱你们知道吗？”班主任以一种旁观者的口吻问他们俩的父母。

  “什么！他妈的，我在工地累的死去活来的，你竟然在学校搞对象！操，不信治不了你了！”阿诚的父亲说完，怒气冲冲地走到他的面前扇了他两巴掌，当着班主任和心爱女孩的面。

    阿诚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他突然觉得这天好漫长。

  “既然你不想养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直接溺死我！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来？！”阿诚说完大哭着跑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班主任，还有一脸嫌弃诧异的李欣。

                              3

    阿诚没有再回学校。

  他回家后，偷拿了父亲1000块钱，背了个包，去火车站买了张去广州的票。他对谁也没说，班主任没说，父亲没说，李欣也没说。

    火车启动后，他独自坐在座位上，紧紧地抱住他的包，那里有他拿父亲的1000块钱，那是他的命。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都是陌不相识的人。阿诚不由得胆怯起来，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冲动。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不断地鼓励自己。

    火车渐渐远去，离家越来越远，熟悉的地方渐渐被陌生的环境所取代。阿诚坐在火车里，耳朵聆听着火车隆隆的声音，眼睛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一句话：“李欣，等我攒够钱就回来娶你。”

    夜色渐渐地深了，火车还在向前驶去，载着少年阿诚向远方逃去，至于那远方有什么，阿诚不得而知。他抬起头，望着外面夜色笼罩下的风景，不知怎么回事，脑海里忽然想起课堂上老师讲过的那个实验。

  “也许我就是那只跳蚤。”阿诚失落地想道，转眼间困意袭来，他随即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火车还在缓缓前行，似乎要开往世界尽头。阿诚正沉浸于甜蜜的梦境里。他做了一个怪诞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跳蚤，处于透明的玻璃杯中，他一个劲地向上跳去，可是每跳一次，玻璃杯口的高度就增高一次。他怎么也跳不出去，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次次地做着尝试。梦里的自己竟能保持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连阿诚自己也感到有些诧异。

                              4

    经过一宿漫长的等待，火车总算在第二天中午到达了目的地广州。少年阿诚独自从千里之外的家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这一年他18岁。

    出了火车站后，阿诚要面临着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找工作。生活不会因为你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便对你恩慈有加，无论你逃到哪里，他总能轻而易举地用大手捉住你的小辫子，将你玩弄于他的股掌之内。当然，阿诚也置身于其中。

  他面试了好多单位都被惨遭拒绝，其因不是因为年龄太小便是学历不够。而后者是主要原因。单位要的是本科学历，而阿诚高中未毕业，自然未能入得面试官的法眼。在经历了一次次的拒绝之后，阿诚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沮丧地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的街头上。在路过一家电子厂门口时，他停了下来，看了看上面的招聘信息。

  阿诚进了那家电子厂，面试普工。很容易就通过了。

  办好入厂手续之后，他被管事的安排到一条流水线上。他负责为做好的手机打包。

  工作简单，并不复杂，只要四肢健全，是个人就能干。

  阿诚刚开始干的很卖力，他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能自己挣钱了，一想到能赚钱娶自己喜欢的女孩李欣，他就笑得直打哆嗦。尽管很累，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在走出工厂时，暖风拂来吹拂着阿诚额前的短发，他似乎听到了希望叩响了他的心门。他纯真得不着边际。

    可是时间一久，随着一天天的过去，阿诚渐渐厌倦了这一无聊的工作。因为他发现每天都在重复着一样的事情，无聊至极。他表现得像个模范员工，每天按时起床，匆匆买好手抓饼和豆浆，边吃边走，必定在十分钟之后出现在工厂门口。然后是打卡，换工作服，上线，重复一样的动作。未曾停止，只要机器不出故障，他就没有休息的权力，而线长总会定时巡查，将他发呆偷懒的可能性降低到可控制范围之内。

  “这样的工作真他妈的无聊！人类为什么要发明这样的工作惩罚自己？”阿诚绝望地想到。他第一次对期待已久的美好世界产生了怀疑。阿诚又一次想起了他在火车上做的那个梦，那只跳蚤，它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向上跳着，企图越过高高的瓶口，然而终归徒劳。阿诚绝望到有些想笑。

    直到有一天，下班时，线长召集全线员工开会。阿诚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标准姿势。

  “产品丢了一台。”线长表情严肃地说出了问题。

  “表情丢了又不是我偷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阿诚小声嘀咕道。

  “有没有人承认的？”线长冷冷地问道。

  下面一片静默。

  “那好，既然这样，全校员工受罚，今天的工资归零！”线长依然冷峻地说道，像军官发号施令一样面露威严的表情。

  “凭什么，你凭什么克扣我们的工资！”阿诚一脸愤怒地吼叫道。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们的上级！有本事当我的领导，没本事就乖乖服从！”线长威严地说道！

  一时间，阿诚像是哑巴吃了黄连一样有苦难咽，他想到自己累死累活挨气受累竟然白干了，他越想越气，终于大叫道：“你妈的，老子不干了！”

  “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个厂离了你就倒闭了？不干收拾滚蛋！”线长火气十足地怒骂道。

  “滚就滚谁怕谁，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阿诚撂下一句狠话脱下工作服，随手一丢就走了。留下工友一脸诧异地望着他那桀骜不驯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诚离开了工厂，与其说是工厂开除了他，倒不如说是他开除了工厂更为合适。

  他像来时背着书包孤零零地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人潮拥挤，裹挟着他瘦小的身影流过他的身边，要将他一股脑席卷而去，而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原来我一直渴望的长大就是这样，难道人的成长便是一步步失去自我的过程？如果真是那样，未免也太可悲了！我曾梦想着长大，原来长大的感觉竟是如此苦涩。阿诚，难道你愿意做那只失去了跳跃欲望的跳蚤，而被一只小小的瓶盖一辈子困在里面吗？阿诚，你到底想要怎么活？”阿诚绝望地苦笑道。

  “嘎嘎，阿诚，快回去，外面不安全，瓶子里安全。”这时，树上的乌鸦咿咿呀呀地对着阿诚叫道。

  阿诚二话不说，俯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猛地向那只讨人厌的乌鸦掷了过去。那只乌鸦惊得扑棱棱翅膀急忙忙飞走了。

  “我该去哪里呢？”阿诚站在激流涌荡的人海中望着天空惆怅地想道。

  “既然你已经跳出了瓶子，不妨去海边看看吧，也许大海能告诉你想要的答案。”一只穿黑色西装的猫咪缓步踱到诚旁边语气慎重地对阿诚说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猫先生，你的意见我无条件接受了！”阿诚笑着说道。

  于是，阿诚跟着这只绅士猫从人海中逆流而上，朝着大海所在的方向吹着口哨悠然自得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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