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太平间的位置,空了一段时间以后,又盖起了新房子。新房子开成了一间台球馆。我的记忆在这段出现了一点儿小小的遗漏,忘记了这段历史。我的一位同学,在看了上一篇之后,一次喝啤酒撸串子时,提醒我漏了这一段。
我这位同学,他们家许多年前一直在医院围墙外边儿,他目睹了医院的变迁。他带着一点儿自豪的感觉对我说,要说起伊城医院的历史,他是很清楚的。
我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下,生活在一个地方的人,对这个地方的历史和记忆,就像许多个像素点一样,单看一个个小点,什么都不是,可是,小点密集地呈现在眼前时,就成了一幅幅清晰可见的图像,鲜活地呈现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我这位同学说,由太平间改造而成的台球馆,起初生意是很火的,打台球的人挺多。随着他的讲述,我脑海里仿佛有一块厚厚的布帘被慢慢掀起来了,台球馆的情景豁然出现。
台球馆馆主很早以前是在伊城阿镇工作的一位干部,爱喝酒,酒量也大。伊城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很多人都是他的酒友。那时,日子悠长,时光缓慢,伊城是国家级贫困县,干部们也没多少事可做,四野封闭,要走出去,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很多人心头的热情,曾经的年轻,慢慢地就被薄茶劣酒浇熄了。所以,阿镇出了十个有名的干部,阿镇人给他们取了十个不同的绰号,其中一个干部叫“成醉一天”,还有一个叫“一手遮天”,其余的八个,时间推移,逐渐地风流云散,不为人所知了。
这个成醉一天的干部,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台球馆馆主,总之,他的酒名在阿镇也是很大的。他的儿子,长大以后和我成了同事,业余时间,替他的父亲看台球馆,有时候我会去台球馆玩一会儿。这时,台球馆的生意已经不如从前了,伊城街头此时已经陆陆续续开了好几家台球馆,都在街面,装修豪华。
太平间改成的这间台球馆,里面的台案已经很旧了,绿色的绒布磨损成了灰白色,台球也逐渐有了一层包浆,在夜间橘红的白炽灯泡下,泛着淡淡的油光。时光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那些曾经光洁和豪华的事物,慢慢露出它们寒伧而粗糙的底色。
有时候,在台球馆会遇见海军。
海军算得上伊城街头游神一样的存在,他和那些落魄地浪荡在伊城街头的酒鬼们不一样,他总是独自一人,踽踽独行,眼神迷茫而浑浊。每当海军路过台球馆,总会被我看台球馆的同事叫住,哄他进来,给他半瓶喝剩的雪鹿啤酒,条件是让他码台球。先不给他啤酒,码一会球之后,看他不耐烦了,想走,才把酒给他,他接过去,一仰脖一口气喝完,扔下瓶子就要走,这时,再给他一根烟,他接过去,再码一次球,趁人不备,一溜烟就走了。
出了台球馆的海军,下一个目的地是伊城汽车站。
开长途车的司机懒得打扫车,就给海军买瓶啤酒,依旧是两块钱一瓶的雪鹿。海军就卖力地打扫车,跑到远处的锅炉房,提一桶水,弯腰擦车厢,拖地板。忙完这些,找个角落一口气喝干啤酒,晕晕乎乎地走了。
海军最常活动地地方,就是伊城的王府路一带。在这里,海军有时会遇到帮着我回忆这段往事的那位同学,那位同学经常在伊城第一小学的球场上打篮球,看到海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伙就不打球了,截住海军,哄他脱裤子,海军一高兴,就把裤子脱了,明晃晃的阳光底下,海军的裆里晃荡着一颗畸形的蛋。大伙哈哈大笑,海军也跟着笑。随后,就叼着散给他的一根烟,又向远处踽踽独行,逐渐走远。
又过了许多年,太平间改成的台球馆也拆了,我的同事也正式上班了。
伊城汽车站里面的班车也陆续换成了豪华的大巴,车上都有专职的乘务员,没人再用海军打扫车厢了。
再后来,王府路也拆了,伊城第一小学也拆了,改成了光秃秃的广场。
当年打篮球的人们,早已成家立业,不再打篮球了,有的人胖到肚子鼓鼓,好像那里塞着一颗篮球。
只有海军,还是执着而顽强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王府路一带踽踽独行,眼神依旧浑浊而迷茫,只是满脸的皱纹,像是谁用刀一刀刀刻下来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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