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机场吸烟室里狠狠地吸了3支烟,然后把空了的烟盒扔进垃圾箱。真心话,两个多小时的飞行着实要把我憋疯了。我大口呼吸着吸烟室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我给朋友们打了一圈电话,告知我已经在上海了,当我看着最后一个号码时踌躇了起来。我把电话在手里玩来玩去,最后决定发条短信给她,说我已在上海,问她是否可以见个面。她没有回。我骂了句“婊子养的”,决定不再去想她。
突然,我感到嘴里发淡直冒口水。我把口袋翻了个遍都未能找出一根烟,哪怕是个烟屁股都没有。我环顾四周想找人借一支,但每个人都埋头抽着烟而无暇其他。他们狠命地把过滤嘴咂得啾啾直响,烟头一闪一暗,看得我心情坏透了。我疾步走出浦东机场上了2号线地铁,即便那些好看的雕像也不能阻止我。在龙阳路转乘7号线在常熟路站下车后,我很快就找到了预定好的那家位于复兴路上的商务酒店。
酒店是我自己找的,挺贵,至少比公司标准贵了不少。选择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她在这附近工作。我掏出手机,发现她仍未回复。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天花板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被褥也很舒服,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但我却难受得要命。
我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新老娘舅》,这是一档调解矛盾的节目。这一期正在调解一对小两口因为看韩剧还是美剧产生的矛盾。女的用上海话哭诉着男子的忘恩负义。她眉飞色舞地列举了好多罪状,比如男的刚到上海时全靠了女方家的帮助才得以在上海立足;又比如男的自从结婚后就不再给她买花了等等,不一而足。讲到兴头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在屏幕上走来踱去。男的则低头听着女方的控诉,愁眉苦脸,只是一个劲地叹气。这个时候调解员开始发话了,她先是把男方批评了一顿,又责怪了一下女方。女方一听就不高兴了,跟调解员斗起嘴来。电视屏幕在两个女人之间换来换去,好不热闹。当然最后呢,皆大欢喜。女方破涕为笑扑在男方的怀抱里,用小手轻轻敲打着男方的胸膛,嘴里喃喃道:“以后可不许这样欺负我了。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你要好好爱我。”男方点着头默默地抱着女方。自始至终,他说话没有超过三句,就像一个正遭受批斗的反革命分子。我在床上滚来滚去笑着。心情大好。
我拿起手机又给她发了条短信。这次心想不回也没关系。说不准她也跟电视里那个女的一样,如果那样,我岂不也就要在电视里被批斗了?
我哼着歌点燃了一支香烟,一看时间才下午2点过。明天才要到丁老头那里,现在还有整整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需要打发。我开始寻思起该干点什么。想来想去,我掏出了那本《洪流》。总归要把这本书看完啊,否则明天丁老头万一跟我聊起它我可怎么办?我烧了壶水泡茶,然后煞有其事地坐在书桌上看起书来。但根本看不进去,或许关掉电视会好一些,但我不打算那样做。我喜欢听着电视做事。即便电视里什么信号都没有,我也愿意开着它,否则我会觉得很寂寞。
我决定出去走走,带上丁老头的那本书出去走走。
此时的上海秋意渐浓,路上尽是枯黄的梧桐落叶。我在精致的衡山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兴起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那个文艺女青年,也就是跟我相处最长的那个公司女编辑。她很快就回了我一个消息:“好看。”
“我明天就要去丁老头那里了。”我在QQ里迅速打着字。
“我知道。”她回。
我发了个飞吻的图片给她,她回:“无聊。”
我嬉皮笑脸地问她既然我这么无聊,干嘛当时还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很快她就回复:“因为我想看看无聊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我现在和未来都还可以赤裸裸地给你看。”我噗嗤噗嗤笑着一按发送按钮。
“别。”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无聊的人是怎样生活的了。”
“是怎么生活的呢?”
“无聊。”
“喂!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生活得很无聊呢?还是说我问的问题很无聊?”
女编辑没有再回我。我本来还想问问她如何才能读完像《洪流》这样的一本书。我骂骂咧咧地抽了两支烟,不快跟那些白色烟雾一起在秋高气爽中很快就消散不见了。我腋下夹着《洪流》漫无目的地瞎逛,到处都整洁得要命,到处都精致得要命,到处都文艺得要命。我像一个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人,又像一只肮脏的老鼠猛然闯进了一场盛装舞会,四周都惊愕地看着我,我也惊愕地看着他们。
我拐进了汾阳路。那是一条不长的道路,有一家名叫宝莱纳的餐厅。餐厅里人不多,我找了个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坐下点了一扎黑啤。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喝酒而已。舞台上菲律宾女歌手正晃着腰肢唱着一首我听不懂的英文歌。台下的人们三三两两低着头说着甜蜜的话,我则大口喝着我的酒。啤酒很贵,我喝完一扎后又要了一扎,没办法,口渴得要命!菲律宾女歌手唱罢,紧接着一个女子坐在另一侧的钢琴前演奏了起来。她连续演奏了三只曲子,都闷得要命,远远赶不上菲律宾女歌手唱的歌,虽然我也不喜欢那些听不懂的鸟语歌曲。
我要了第三扎啤酒,打着嗝翻开《洪流》。“该死!”我骂了一句。我他妈的不记得在飞机上看到哪里了。我仔细回忆当时的过程,我只记得睡醒来后书落在了脚下,但看到了哪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书,心想未必还要我重头读过不成。我闷声灌了一大口啤酒,用手背把嘴角流出的酒擦去。
大堂里响起了零零星星的掌声。弹钢琴的女子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袖连衣裙,灰色丝袜,腰间系了一条装饰性的乳白色小腰带,脚上穿的是一双金色高跟鞋。她把纸盒推给我,“难道这个世界上擦嘴用的纸都死光了?”说完,把头发从眼前撩开。天啊,她可很漂亮。椭圆的脸在亚麻色的大卷发下显得那样的精致。柔和的额头,小巧的下巴……那下巴可真好看啊,在左右脸颊会合处微微隆出一小块,弧度恰到好处,不是那种尖尖的,但也不是没有棱角,怎么说好呢,就像被瀑布冲洗了千百年的一块小石头。唯一的不足是颧骨高了一点,嘴唇薄了一点,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上天一定知道我现在正寂寞得要命。
“你好,美女。”我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钢琴女麻利地把头发用发带束在脑后,露出了漂亮的耳朵。“你的酒我能喝点?”
我叫来服务生拿来一个啤酒杯,钢琴女“嗵嗵”地倒满一杯,仰头就“咕咕”喝下。我的喉咙也跟着咕咚了一下。钢琴女翘着腿看着我,金色高跟鞋在她的脚尖晃来晃去。我把酒给她斟满,她仰头又一口喝干。
“好酒量!”我赞赏道。她继续喝酒不说话,像跟那扎酒有仇似的。
“你可知道我刚才弹的什么曲子?”钢琴女有了些许的醉意。高高的颧骨像炭火一样红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
“告诉你吧。分别是……”钢琴女突然一收口,“我可以告诉你是哪三首,但你得先回答我哪一首你最喜欢,是不是第三首?”
“都好听。只要是你弹的都好听。”
“唔。”钢琴女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突然朝我一探身子,用润莹的手指头在《洪流》上“砰砰”地敲着,“好书。丁老先生的?”
“当然是本好书!”我挺了挺背梁,做出一副得意的神情。
“能看懂吗?”
“听着。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说话,恐怕不太礼貌吧。既然是我买的书,我当然能看懂,这还用问?”
“能看懂吗?”钢琴女又问。
我打算把那段后序讲给她听。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一点印象,虽然朦朦胧胧的,但我相信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记出个大概。是什么来的?好像是很长一段话……对了!好像跟游泳有什么关系。此时我脑子里一亮,像被什么照亮了似的。对的!就是跟游泳有关,“我是一个善泳者……”记忆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涌到了喉咙处呼之欲出。我兴奋地把嘴里的酒吞了下去。天杀的!我怎么也没有料到那些话却跟酒一起吞下了肚子,不再出现。我又做了一番努力,但除了“善泳者”这三个字外再也不记得更多,只得硬着头皮说:“我……我当然能看懂!”
钢琴女用手揉着脖子懒洋洋地看着我,蕾丝胸罩时隐时现。“我们好像见过?”一仰头,又一杯酒下肚。
“见过。”我随口附和。女子继续看着我,突然皱着眉头说不像。
“人都会变的。”我沉着嗓子对她说。对付女人,我一向深谙其道。我知道像她这样女人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真的见过?”
“真的见过。”
钢琴女停止了揉捏,白白的脖子上隐现出几道浅红的指印。她用食指的第一节指头在酒杯口上划着圈。“算了。不管是不是你都没有关系,毕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再说,如你所言,人总是会变的。”她突然停止了划动,咬着嘴唇,眼睛里雾一般湿润起来。“你知道,每个人一生都会多多少少遇到一些重要的人。而那个人就是,虽然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但他对我真的很重要……”她突然不再说话,眸子像染缸里的白布,刚开始是淡淡的红,很快就嫣红起来。一滴泪珠垂了下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嗯。你当然不是。再说,如你所言,人总是会变的。我们都在变,每时每刻都在变。我们顶着‘你’‘我’这些代号身陷在时间中。代号下的我们一无所有,任由时间控制着我们,把我们带向未知的地方。”钢琴女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痕说,“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简单说来,对于我,你是不是他都无所谓。因为我们都已经变了,就像《绿袖子》的钢琴曲和吉他曲,虽然名字还是《绿袖子》,但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
“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搔着头一口气连喝了两杯啤酒。实在不明白这个女的想要说什么。但对付这样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没办法,她们太聪明了。
“无所谓,当然无所谓了。再要一扎酒如何?”
我叫了第四扎酒。看了看手表,时间已近5点,餐厅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得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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