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遇见

第三次下达病危通知单，儿女都守着病床不愿离开。

老头子有点生气，把孩子们都遣散了。我懂他的脾气，一直以来都有点倔，这么多年来还是没有变，事实上一开始就很喜欢他这一点，所以也只有我能和他这样奇怪的人相处吧。

他的那个小动作是让我靠近他，我也是79岁的老太婆了啊，手指不再纤细，松软的皮肤耷拉着，触及他手温的时候。我还是很心疼，凉凉的，他好多年都不这样了，除了生病的时候，一直都是他给我暖手啊。他也只是比我大一岁而已，80岁的年纪，我还是不想和他分开的年纪。

他很缓慢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嘟嘟哝哝的，我还是听清了。

“秒，我先走啦。”

“嗯，走吧，我马上就去找你啊。”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和晚上睡觉的模样可真像啊。儿女和医生也都挤进来了，他不喜欢这种壮观的场面吧，我也不喜欢。

多巧合啊，我们真的好多共同点，又不太一样。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呢，还是我主动叫住你的。

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什么展览，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展厅里摆放的是摄影作品还是画作啊，我不过是想和你说一句话，就是现在流行的词搭讪对吧。

我那时候就犹豫了三秒钟，大概三秒吧。总之就是觉得如果那天没有叫住你和你说上话，没来得及认识你。虽然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认识你，所以我说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就这样错过了，如果我们本可以带给对方很多的美好在今天之后再也没出现，如果你没有听到我叫住你或者不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我觉得这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呢。

我可能回家会天天睡不着，忍不住思念，反复回想你的模样吧。是我喜欢的那种少年的样子啊，很高不太瘦，安安静静地不太喜欢说话，有点自己的小脾气又能够接受的那样子。

虽然当时见到你，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你真的就是我所想象的那种人。但是在以后，没能再遇见你的话，肯定很久我会处在那种遗憾里面吧，如果有幸，还能再第二次第三次遇见，不过我深知那种可能性很低。毕竟我们还是在两座不同的城市啊，而且马上我就要离开，赶去火车站，回到一个可能一辈子也无法遇见你的地方了。

不过，幸好在那三秒钟内，我的大脑迅速飞转了这些可能的场景，对比了种种糟糕的情形。我还是及时的叫住了你，你回头的样子可真好看啊，我还记得你身边是有一位同伴的，怎么这么巧，我好像已经忽略了他的模样，只记得住你啊。这大概是世间最浪漫的事情吧，我还知道之后再和你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你只是冷冷地回应，哦，是吗？我都不记得啊。

没关系啊，我知道你肯定记得吧，故意不说也是你的浪漫不是吗。再后来，我们是怎样保持联系的呢，多亏了那个画展吧，一开始我还以为什么摄影师雕塑家之类的展览，进去才发现，哦原来是油画展览啊。当时我也没提到自己的想法，要是一开始对你说过，讲错了露馅确实很丢人呢，或许你对我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吧。

嗯对哦，那天是我们认识第三个月吧，我去你的城市找你，你带我去你们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我记得我向你坦白这件事，你竟然坏坏地笑，说你早就发现了。

哎呀，当时我很尴尬啊，不过奇怪的是，我也就尴尬过一秒钟吧，一秒之后我反而越喜欢你了啊，真的是很甜蜜呢。可能是因为我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吧，我向你讲述这一切相遇的时候，你总是漫不经心的，而我习惯用讲故事的语气告诉你这一切，三秒钟啊，一秒钟啊，也许错过了，真的就不会有以后了呀。

你喜欢叫我小秒啊，不是因为我的名字中带有秒，也不是因为这个字有什么特殊意义，你只是说我讲故事提到时间秒钟，夸张的表情会逗你笑起来。也很不错啊，如果你开心的话，我觉得叫小猪也是可以接受的。女儿和儿子的名字里面也带有秒，我觉得也很不错啊。

在那后来的日子里，很平淡的生活，也会有小矛盾啊，有时候吵架骂了你一句，我总是会自责好久啊，真是对不起啊，那么难得才能遇见的你，如果不好好珍惜的话，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啊。平时你对我特别好，真的是很好很好，我都感觉到了，虽然你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喜欢的表达，可是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你对我的喜欢，超越爱情的那种喜欢。

儿女渐渐长大的那些年里，我们都经历了一个个身份的转换。儿女、父母、爷爷奶奶，时间过去这么些年，我们相互陪伴如此长久的日子里，成长和日常只让我更加明白了，爱你这件事从遇见你第一眼起，从未消失。我该庆幸那次初遇，我和你的选择。

我一直都在怀念这件事，咂摸着缘分微妙的感觉。幸运是你，你也是幸运。

现在的你躺在病床上，虽然我都知道生离死别啊这件事是自然规律，每天都会有人新生，也有人离开，但是知道那个人是你的时候，我还是很舍不得啊。我还想和你遇见，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那样子，一生平淡无奇都没关系。

你知道的，第一次遇见的那天，其实我很着急，风风火火的还是一眼就在人群里瞧见你了。就在刚刚的那三秒钟里，以及我思考的此时此刻里，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画面，我在幻想很多事，很多美妙的未来，很多细小的日常，面包的奶香味，温热的豆浆，暖和的棉拖褪去的余温，还有出门前浅浅的吻，以及那么多次与你有关的那次相遇。

是的，我想，说不定你就是我那个对的人呢，所以我来了，我站在了这里，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我只知道自己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和你，我想放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曲子给你听，在你回过头之前。

我想放的是，Richard Sanderson 的歌曲——《Reality》。

可是事实上，那天，我并没有叫住你，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错，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再也没有见过面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