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简书了,写一篇短短小说。
有一段时间了,这个画面一直在我脑子里不肯离开,它好像就停留在大脑皮层的浅表处,时不时跳出来一下,有点像坏掉的灯的频闪。每次它一跳出来,我都会下意识地想些别的事情,试图把它压回深一点的地方,因为这实在不是一幅值得记忆的场景。从前我并没有在意,可最近,它闪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那幅画面是这样的:
一个六岁男孩子躺在地上,只看得见他的半张脸,上面有一只眼睛瞪得很大。
画面角度是平角度,景别是脸部特写,其它部分都是黑的,不是景深带来的虚化的黑,而是被忽略的吞噬的黑。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大脑骗了我,这根本不是我当时看到的场景。
那是我第一次比救护车和警车赶到现场还早,以一个电视记者的身份,带着摄像同事和摄像机,地点是一座桥的下桥处,那里是一处建筑工地。
地上有白花花的东西,还有暗红色星星点点的血迹,血我见多了,白色的却是第一次,就在我脚边,我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六岁男孩子的确躺在地上,不过那不该被称为“躺”,他身上还压着一辆巨大的渣土车,在车轮间露出他小小的脸。脑壳只剩一半了,另外一半还在不在,从我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摄像大哥的镜头推上去,证实了他找不到另外一半,也说明了我脚边的白色是什么。然而我直到现在也没看过他拍到的镜头,大脑已经帮我定格成另一幅场景了。
我到了现场,看着这一切,我是来工作的,所以站在白色和红色旁边的我,拿起话筒,手指着身后开始报道现场的情况,我还知道那下面压着的不止小男孩一人,还有一位老奶奶和她的电瓶车,老奶奶的位置更靠里一些,我只能看得见她的手臂和腿脚。不过我也只知道这些了,我引导摄像机移动着,说一些无用的话,摄像大哥的鞋子有没有踏过红和白我也不太记得了。
但有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就是我一点也不怕,包括在现场的时候,包括回到家之后。我夜里从来没做过噩梦,照样吃串串香的冒脑花,只是理智在自启动催眠,想让我忘掉这一切,我没有去管它。
出镜的部分结束,我让摄像大哥去拍些空镜头,这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遭遇事故的一老一小是台里同事的家属,拍的素材留好,人就回来吧。
我离开了。
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远远传过来。
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不幸遭此祸患的是一位女性同事,当天是周末,她在台里加班,婆婆骑电瓶车送六岁的儿子去培训班上课,下桥时被从工地里驶出的渣土车压在下面,双双身故。
素材交给了台里处理此事的同事,这件事也没有作为新闻播出。
对一名记者来说,这是和往常一样普通的一天,但经过这件事后,我总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尚未平复的状态,心里空荡荡的。
一直到我离开记者岗位和媒体行业三年后,才慢慢想明白,从那场事故起,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如果遭此不幸的不是台里的同事,而是陌生人,想必我又要去消费他们的痛苦了。
这世上的苦痛太多了。
为我在现场指手画脚时未感抱歉而抱歉。
还有很多很多故事,我会一个一个写出来。
万物皆有灵,随文字晒晒太阳,消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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