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看着一个人堕落是这种感觉。
尹月在阳台上吸了口香烟，呛得直咳嗽，这是他第一次抽烟。他又吸了两口，望着死寂的夜空，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尹月站在门口，犹豫的抬手推开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流水声从浴室传来，他走到浴室门前，水却从门缝下溢了出来。尹月猛的把门推开，一把拉起蜷缩在浴缸里的应裘。
冷水不断的溢出浴缸，尹月抹去她眼角的水珠，自己却红了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太心急了。你活下去好不好？你不要放弃自己，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啊……呜。”
应裘睁开眼睛不停的喘着气，耳边是他哽咽的声音，她死死的抓紧了他的肩膀，嘴里沙哑的说着：“救我，一定要救我。”
人世间的生死有时就在那刹那间，刹那间便有了一点活下来的勇气，哪怕脆弱得一吹即散，依然有人为之搏斗。
应裘经历着最为艰难的一个月，每次毒瘾发作骨头就像被劈开一样，一点一点的刺进皮肤，她痛苦的撞墙，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身体。尹月只能紧紧的抱住她，在他身上满是咬痕，而他依然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唤醒她的人性。
“醒了？”尹月疲倦的睁开眼睛，轻轻一动应裘就惊醒了。
尹月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脸上满是疲惫。“再睡一会，我去煮粥。”
“不想吃。”
尹月不耐烦的说：“你还想怎样？”
应裘瞥了眼他身上被她扯破的衣服，拉着被子小声的说：“算了。”
“说吧。”
“我想吃面。”
过了一会儿应裘下楼后，餐桌上摆着两碗热面，尹月边吃边交代着：“我去戏园子，你把楼上收拾……算了，你就安分的待着吧。”
“不想待着。”
尹月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些烦躁的看向她。应裘抠着手上的伤口，埋头盯着碗里的面条。
“没吃完别想出门。”尹月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面，应裘噘了噘嘴，一口一口的嚼着面条，比她一周吃的饭量还多。
吃完面后尹月带着应裘回到百花园，应裘独自在小院里待着。尹月唱完戏后一卸妆就赶到小院里，连戏服都来不及脱，生怕她随时犯了毒瘾。
应裘独自站在梨树下，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拿着铁扇，抬头仰望着树枝上挂满的梨花。
尹月在远处静静的望着她，似乎回到当年拿着纸扇穿着一身青衣的她站在梨树下，以及那个中年男子，穿着白衣在梨树下转着纸扇，唱着一曲《牡丹亭》。
“想什么呢？”尹月走到梨树下，应裘愣了愣神，看着尹月一身白衣出现在她面前。
“我其实很好奇，不少梨园子弟吃尽苦头也上不了台面，你又不是行里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尹月脱下戏服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天殇军本来就是梨园子弟出身，我身上又流着尹云宣的血，骨子里带出来的，想不要都难。”
尹月有些犹豫的问道：“他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应裘面无表情的说着：“为什么要找他？他有什么脸面见我？”
“他以为……你死了。”
“是啊！我们都死了，唯独他一个人活着。”
尹月一直都不相信抚养他长大的人会抛弃妻女，也许现实往往无法预料，就像对他百般照顾的洛应雪会在他面前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他很想你。”
“是么？我看他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就是把一身本事都传给你了。”应裘的语气稍稍有些温和，“其实我有两个师傅，一个教我练功，一个教我唱戏。”
“哦？什么名号？”
应裘摇了摇头，“我现在这副鬼哭狼嚎的嗓子可不敢败坏师傅的名声，说出去太丢人了。”
尹月轻笑着，“发疯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丢人？”
应裘别过脑袋望着满树的梨花，一阵风吹过，牵起了她的发丝，飘落了漫天梨花。
“你做的梨花糖，很好吃。”应裘抬手抓住一片花瓣。
“你还记得？”
“记得，在我受伤的时候，每次喝完药，你都会给我一颗梨花糖。”
“可我从没看你吃过。”
应裘微微勾起唇角，“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是吗？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应裘回身坐在石凳上。
“第一次真正见到你的样子是在二十一岁的时候，我是虞姬，你是霸王。可第一次触碰你却是在十六岁，你害我进了窑子，却又救了我一命。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早在十岁的时候，你站在密道口，我躲在密道内，我们的纠缠竟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尹月的手指不禁轻敲着石桌，往事竟过了这么年，却又仿佛只是昨日一般。
那些曾经千疮百孔的伤口，如今愈结成疤，触碰时依然隐隐作痛。
应裘听了却轻笑着摇头，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十岁的时候跟本不知道密道里的人是你，十三岁那年我回过一次北平，去过你们住的小院，院里有也棵梨树，尹云宣在树下教你唱着《牡丹亭》，我听见他叫你尹月……”
尹月吃惊的看着她，应裘渐渐塌下上扬的嘴角，木纳的望着他。“你知不知道孩子的嫉妒心是很恐怖的，哪怕是被抢走了一颗糖也会去拼命，更何况，你抢的是我的父母。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十岁那年放过的人竟然是你，可你却用我的名字活着。你知不知我多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
“哼哼！”尹月心寒的笑着，“所以你就想尽办法报复我。”
“没错，我做梦都想杀了你！哪怕我看到尹云宣死了，看到你受尽欺凌，我依然不解恨！我要你过得比我痛苦千万倍！”
“一切如你所愿，看到我被羞辱，你高兴了吗？”
“高兴？呵呵！”应裘却自嘲着，“我也以为我会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会更讨厌你。”
“既然如此，我死了不就行了？”尹月起身走到应裘身前，俯身盯着她那双木纳的眼睛。“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来了却又消失？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对我？”
“因为，你不能死。”
应裘避开他的眼神，起身回到梨树下，飘落的梨花在她眼中带起一点一点的涟漪。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尹月，是我亲手让尹月死去，是你让尹月活着。有时候我竟然还有点窃喜，窃喜你的存在，窃喜是你代替我活着。可我见不得你过得好，更见不得你过得不好。
十七岁那年我刚来到上海，看的第一场戏挂的是董落颜的名字，台上的人却是你，我对你失望透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去看过你。直到二十一岁再见到你，你成了落难虞姬，像极了当年将死的模样。如果你的出现是个意外，那我走近你就是个天大的意外！我甚至比你更疑惑，为什么我会一次一次的走到你身边？”
尹月站在她身后望着着她那枯瘦的背影，他默默的走到她身旁，眼中尽是朵朵梨花。
他只问：“你喜欢吗？”
她沉默了许久，沙哑的说道：“喜欢。”
他愣了一会才微微颔首，“等梨花落尽了，我再给你做梨花糖吧。”
“好。”
落尽梨花不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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