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所有东西都粘在了他身上》,[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译林出版社,2010年1月)
这是一个由回忆引出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冬天,一个寒冷的季节,就跟他在回忆这个故事时所处的季节一样,逼人的寒意映照出寂寥的心绪。
从卡佛跳跃性极强的文字里可读出这个陷入回忆的中年男人不大想给女儿讲述一段旧日的伤痛。其实,他和女儿母亲的往事能够被他流畅地讲个明白,可他不知从何说起,记忆的卡顿作为他措辞小心的掩饰,一如既往的把他和她最终分手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和她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十八岁,她十七岁,“他们自己还是孩子呢”。他们还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就有了一个女儿。女儿让他们有了一份长大成人的责任感,他们在这份责任感的鞭策下,品尝到了生存的辛劳和困顿。生存面前,日子不再充满幻想,而是粗砺地打磨着他们遍布棱角的心性。
他和她已不能用青年人的无畏去诠释热情对待生活的方式,因为有了女儿,他们必须要约束自己,学会稳健和成熟。这是一个难熬的过程,除去挣钱所付出的身体上的劳累外,还要大度而从容的应对雇主对他们的质疑。
他给女儿讲述他和女儿的母亲住在一间牙医诊所下面的三居室公寓里,他们还要负责打扫诊所,以此交换房租和水电费时,一个希望自他心底油然而生,他希望女儿能从中听出什么。“我在听,她说”。女儿淡淡的回应不含任何情感的波动。没有他和她那种经历的女儿触摸不到生存的本质,可懂事的女儿在努力消除自己同上一辈人的代沟。女儿表现出对他讲述的这个故事的兴趣,它稍稍抚慰了曾经被雇主质疑留在他心底的暗伤。
这道伤也在她的心底存留着,但他不愿过多地提及,那是另一个故事了。从他简略的回顾里,他和她用牙医的专用信纸写信,至少表明他们还未完全蜕去青年人的朝气,不想困居在一个地方,外界广袤的天地对他们还有着足够的吸引力。牙医发现他们用了自己的专用信纸,质疑声里肯定包含了太多异样的东西。卡佛没有说出那是什么,生存除了艰辛还要直面误解,它们构成了一个人成长的全部。
他毕竟还是孩子,无法固定住一个长久的责任感。这需要一个坚忍而沉稳的心性。所以,不出意料地,在女儿三个月大的时候,他给以前的老朋友打了电话。他想出去玩一圈,去打猎。她什么都没说,只在一旁看着他整理东西。“猎装、子弹袋、靴子、袜子、打猎帽、长内衣和猎枪”。在卡佛不嫌啰嗦的列举下,是她的视线从这些物品上缓缓扫过的沉默的状态。她在强行忍住内心的翻腾,这让她说出的话改变了原来的意思,成了对他此行的包容。
她进入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角色,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她学会了掩盖自己真实的想法,就像所有的妻子和母亲那样,把丈夫、孩子放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因此,她很累,比他还累。他还能在晚间想象一下第二天去打猎的情形,想象“雁群在他头顶打转,枪托撞击着他的肩膀”。而她上了床,却比他先睡着。
他们的爱就是在这天晚上出现了裂痕,先是细小的难以察觉,继而在吵架与和好的循环里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跟所有处于这种循环里的夫妻一样,爱的裂痕总是产生自孩子的哭闹声。他和她把女儿带到三个月大,对女儿夜晚的哭闹就这么自然的不耐烦了起来。
他们都很累。女儿的哭闹接连吵醒了他们。她拖着乏累的身子哄女儿睡觉,他却诅咒了一声。糟糕的事情从这时开始,拉着他们朝一个可见的终点狂奔。接下来这一路上的磕绊不可避免,它们不是爱的润滑剂,而是葬掉爱情的墓石。
他去打猎的计划终于未能成行,在她是他的妻子,他们有了一个孩子的强调下,他重新回到了家里。这是浸润了她的泪水的一个艰难选择。她无师自通的学会用眼泪来把他留在家中,留在自己和女儿身边。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错,可能他也有错,至于错在何处,还是孩子的他们谁也无法通过指责对方来强求一个心理上的宽慰。
宽慰会以日常生活中勉力为之的方式得到显现,那不过是一种补偿,这对年轻夫妇搁置口角,让爱在彼此心间还能保持热情的努力罢了。她主动下厨,给他做饭。日子看来好像恢复了平静,然而,“他把盘子打翻到了腿上”之际,她毫不留情的向他指出了他心不在焉的根源所在。
他还在想着打猎,想着对他来讲很重要,对她却不是问题关键的所谓的朋友。她现在将生活的重心转向了家庭,他还在这个问题上缺乏深入的认识。如今,他们已至中年,相隔两地,女儿是他还知道她稍许消息的唯一凭藉。这未尝不是生活的宽慰,因为他在给女儿讲述这个算不上故事的故事时,他小心到了极致。
他的故事里,他把和她分开的责任一体承担了下来。他不怪那时的年轻与无知,不怪那时的自己是否缺少把握生活的能力。反正,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这就是他不知不觉中的变化。变化中承担过往的一切,那里有他的记忆,它们真切地告诉他,他和她曾经相互依偎,一起笑过,这足以宽慰一段回不去的旧时光。
2022.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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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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