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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踏上石路,所有的事都像昨天发生一样。路是路,山是山,家是家。
几个人说说笑笑上来,看这着装不像是去干活。近了,一位中年男人对我点头微笑,我不认识他。他用一种外乡人听不懂的语言对旁边的人说:“今天集市上不知道人多不多,有没有车回来?”
“应该是多的,回来快一点,车还是有的。”其中一个人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他们边聊边上山去,山的那头有通向外面世界的水泥路。
我是不是外乡人,我不知道。我竟停下脚步,听他们往山头移去的细细碎碎声。我想开口,开口叫住他们:我也想赶集。只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是什么把我喉咙给堵住了。我向来是害羞之人,怎么开口?又如何开得了口?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也继续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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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村底,我累得喘不过气,但村子变化太大也足以让我忘记了些许累。当年还在村子生活的时候,房子还都是茅草房,如今啊没有任何一间茅草屋存在过的痕迹,平房楼代替一切,代替过往。而我之前生活在的那间茅草屋现如今已经变成菜园子,不知道是谁在管这块地。看着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不复存在,倒是回想起些往事来,往事里有奶奶。
很小的时候我和奶奶住在一起,一家中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伴。奶奶去干活会带上我,往往天快黑才回家。回到家,昏暗昏暗的,村中无一例外。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谁又过得比谁好。这时候我赶紧跑到木箱那拿来几颗油桐果,用铁线串起其中抛过皮的一颗,点燃。我们的茅草屋很小,一颗足以照亮。
奶奶准备猪食,趁着还看得见路把猪喂了,而我也自己的事干,就是生火煮饭。饭菜特别简单,一竹瓢水锅里烧开,抓几抓玉米粉慢慢搅拌,又放入些许野菜,晚餐就做好了。特别是食慌的月份,吃的越简单,很多人吃的不如畜生。当然,印象中奶奶从不会让我饿着,南瓜、芋头家里都有存备。其实我没真正饿过一餐。
真正黑夜来了,星光布满,萤火虫随处可见,竹条的墙面上两个影子不经意晃动。光束渐渐下沉,木桌上起一小堆白色的残渣,一个身影把光束拿起,两个身影站起来,影子越来越长,消失房子中央。
夏天时常下雨,茅草屋顶不住大风大雨,经常得补。正式放假的第二天,我找到小镰刀和背带跟奶奶上山割草,得趁着还不是雨季之前把补屋的草准备好,完成补房任务。
西山出现泛黄的光,小人儿早在山中劳作。奶奶早告诉我补房的草不能随便割,只有那些又长又老的才适合补房。太短了,量需要太多,太嫰了,又经不过风吹雨打。别看我那时还是个七岁大的孩子,哪些适合割现在完全不需要奶奶提醒。
茅草准备好又要准备用竹藤捆成草片,这样修补茅草房的前期工作才算完成。奶奶喜欢去村里找李叔和李妈过来帮忙补房。当然我还小,奶奶不让参与补房任务,每次便安排回屋里生火煮南瓜。但锅架好后,我又跑来看外面补房进度。
李叔在屋顶,李妈在梯子上,奶奶下边递草。我想帮忙,他们干得井然有序,根本插不上手。
村里我有个好朋友,名叫李淑珍,每次家里补房的时候我都会去找她过来和我玩,偶尔抱她的弟弟过来一起。但每次李妈看到淑贞来我家了,就有些不高兴。
“淑贞,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这干什么来?”
“李婶,你这什么话啊,秀在这,淑贞当然过来找她玩啦。”有奶奶在,李妈也不会责令淑贞回家,只能摇摇头,继续干活。
“秀,带淑贞回屋里看火。”
“好的,奶奶。”我习惯性拉淑贞的手,“珍,我们进屋去吧。”
我们一直在炉边看火,南瓜片在锅里咕咕沸腾,我拿来筷子开锅插进南瓜片,试看熟了吗。有一次淑贞来我家刚好抱来弟弟,坐在小凳子上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直盯锅里,口水把前边衣服湿透。我喜欢看着小弟弟,打趣道:“小馋猫,是不是想吃了?”淑贞没说啥,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弟弟的口水。而我会起身找来三个碗和筷子,把三片最大的南瓜捞出来放入碗里,分给淑贞和她弟弟。
房子不大,中午就补好了。
“秀她奶奶,这么好吃的南瓜大概是去年的吧。你们还留有去年的南瓜,我们家的去年都不够‘猪崽们’吃。”李妈说。
“我们家也就这么一个了,秀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一直没有煮。”
“是啊,一个孩子吃得少,哪像我们家,什么都不够吃。”
“孩子多好啊,看我家秀一个多孤单,以后她可怎么办?”
“秀她奶奶,秀这么灵秀的孩子,吉人自然有天相。”
李叔他们回家之前,奶奶打了一大碗南瓜让他们带回去,只留下晚上够我俩晚餐的部分。我知道,淑贞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雨季之前是食慌的时候,家里能吃的不多,除了那一段南瓜,他们很久没有饱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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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望着已不知所向的茅草房,眼泪朦胧了我的视线,它消失了吗?可它好像就在眼前,那么明显,那么熟悉,伸手就能触摸得到。我紧闭双眼仰望长天: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的人吧。
有人拍了我的肩,我从回忆中醒过来。
“你是张玉秀?”一个已经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疑惑地看着我。
她是谁,她是李妈?是的,她是她。可我不懂怎么用这个地方流畅的方言和她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她长叹一口气,顺手拉起我的手,“跟我来吧,到家里坐坐。”
我跟随她的脚步。
“谢谢,李妈。”她看了我,一脸迷惑,是听不懂?是啊,这么不流利的方言,谁能听懂?还是从来没有听别人道谢过。这个地方向来如此,默契已到无言再出“谢谢”的字眼。我有些尴尬,但还是跟着她。
“你和淑贞很久没见了吧,大概你现在都不认识她了。回到家我就打电话让她过来一趟。”李妈自顾自地说。我没有回答她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路上李妈东问西问,我一直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即使我不确定她是否能听懂。一路上和李妈的闲聊渐渐打通了我方言障碍。
“老头,快出来,看看谁来了。”李妈朝最里边厨房大叫。我朝李妈的方向望过去,发现里间是一间小瓦房。现在的农村人也讲究,不在楼房内生火,怕烟熏弄脏屋内。
“大叫什么,隔壁村都听见的你声音。”厨房里走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李叔看见我,满脸疑惑。
“别看了,这是张玉秀,张大娘她孙女。我刚刚在姓王家的菜园子看到她,一时也没有想起来。我在她身后看了好半天才看出她是秀。”李妈说。
李叔恍然大悟,朝我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可怜的孩子,你终于回家了。”
“是啊,我回来了,李叔。”我很感动,这地方还有人记得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叔还在看我,好像眼前人不是我一样。
“老头,赶紧烧水煮饭。我打个电话让淑贞回来一趟。”
“对对对,看我兴奋得都忘了正事。”李叔指着放在墙边的沙发,“秀啊,你先坐着,你李妈马上打电话让淑贞回来。”说完,他又朝厨房去忙活了。
“秀,电视在那,要是无聊自己打开看。把这当自己家,别见外。”她已经在门口给淑贞打电话,我坐在沙发上隐约能听到,“淑贞,玉秀回来了,赶紧让吴刚开摩托车送你来一趟......没错,就是张大娘她孙女,现在回来了。”
李妈回来了,手里抓一大抓芥菜。
“淑贞听说你回来,挺震惊的。但是她非常想见你,现在应该出发了。”她说。
“她过得很好吧。”我问。
“嗯。还算可以”
我看到李妈准备朝厨房过去,我起身也想帮帮忙。她连忙阻止我,“这么久不回来,你就好好坐着等淑贞。”我没有跟她过去,厨房里传来鸡鸭叫声。
他们一直在里边忙活,我只好看看电视等淑贞,也不知过了多久,村里有摩托车的响声向这边朝来,车停在李妈家的门前,我知道是谁来了。李妈从厨房过来,对我说:“是淑贞回来了。”
“应该是。”
淑贞过来了,可跟我想象中的她相差甚远。谁说不是呢,她拥有所有农村妇女那样的特质。随她过来的还有一个男人,是她老公吴刚,我以前认识。
我站起来,她朝我过来。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的男人和李妈过去厨房帮忙。
“坐吧,秀。”还是她先说话。
我们一同坐在沙发上。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问。
“我过得还算好。你走后,我又多了三个孩子,两男两女,算得上很幸福。你呢。”
“我......挺好的。”
“哎,没有那件事,你大概不会离开这么久吧?”
是啊,没有那件事,我会不会一直留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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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那年,89岁的奶奶永远的离开了我,让我成为了这个世上真正无依无靠的人。那年我本来打算带着奶奶留给我的全部财产——三千块钱,这是奶奶爬山摘了多少的草药、卖了多少的猪崽和羊才存下的钱;我本来想带着她的希望和寄托去上大学;我本来想暑假做暑假工,新年要回到我和奶奶的房子;我本来想我每年清明要给奶奶祭祀......
“张玉秀,你把我家的土地还给我。我好心给张大娘免费种这么多年,今天你应该还给我了。”王大川站在门口对我大喊。
“我奶奶说这是我家的土地,不是别人的。”我不信他说。
“你这个外种人,有什么资格抢我们的地。再不还我地,我一把火烧了你家。”他很气愤。
那年我还不知道他说那句话的意思,今天我懂了。我不过是奶奶不知道在哪里捡来的孤儿,无父无母,奶奶把我当成亲孙女一样抚养,让我健康长大,还供我上学。有些人心眼永远是小的,多我这个外乡人,他里外看不顺眼,想尽一切办法赶走我。他嫉妒我,奶奶从来不让我饿着,他食慌的时候只能吃野菜,他恨我,我这个“野孩子”还能上学,他孩子只能早早地出去打工。
我还没出去上学,他到处撒播我和奶奶一直霸占他家的地,他一定要拿回来。他行动了,他拿锄头到我家的地开始大干起来,自己家的却留下长野草。他先把那些比较好的地段锄干净,又动手向差些的,不,他连我和奶奶开垦的荒地也不放过。他的魔爪伸到每一块地。
“你拿了奶奶的地,我奶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看着这些曾经我和奶奶劳作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别人的锄下地,我心在滴血。
“你奶奶的地?你住的那块地也是我的。你这野生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抢。”他满脸怒气,满脸骄傲。
一时间,我成了村里村外的焦点,我成了靠种别人地才能长大的孩子。我出门成为别人多个眼光的对象,连我出去拿录取通知书,隔壁村的人都要问我:你和奶奶种的地是别人家的啊?王大川算是个善良人。我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题,我那时打算今生今世不再回答他们问我的每一句话。我错了,一个人撒播的种种,别人问也是出自好奇心,我没有理由责怪到他们头上。今天见到他们,依然是我的故乡人,我依然朝他们点头。
李大叔一家看不过眼,从中帮我说了不少话,可是,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我跟他们没有任何瓜葛。
最后,我承受不住王大川的种种撒播,种种谩骂,我走了。走前亲手把那两间茅草房烧掉,浓浓的烟雾直升天际。
“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我还是一样得出去上学啊。”我是外乡人,还是得到外乡去。
“不,不一样的。就算你出去读书也会回来,不像现在这样快十几年.....”她大概想说快十几年不见吧。
“很多事情都过去了。”过去了吗?我内心自问。
“那姓王一家心肠歹毒。奶奶在的时候,老说你们家的羊吃他的红薯,还放农药毒死过别人家的,村里很多人厌恶他们。你现在回来了,跟他要回你家的土地吧。”她还是一样的心直口快,只是她不懂得我回来的目的。
那间烧过的茅草屋成了他的菜园子,之前看到园子里的菜长得还不错,至少不是荒地,我很欣慰。
“淑贞,玉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要提老提这些。你俩不是也有很多事要说。”淑贞老公出来制止他老婆。大概是我们的谈话声传入他们的耳里,李叔、李妈叫他出来。
后来,我和她一直回忆小时候的趣事。其实我和她的关系非常好,不过她在16岁的时候嫁给吴刚,又生下大儿子,我们俩之间的联系自然少许多。我离开时,她孩子差不多一岁。
饭菜好也差不多五点了,我和他们一家子一起入桌,饭还是原来的玉米饭。
饭过后,他们一直要求我留下过夜,但我还是与他们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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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前,我去了奶奶的墓地。墓地离村子不远,就在那年茅草屋的对面。我希望出门可以看见奶奶就选了此地。
坟墓长满野草,盖住了墓门,我用手拔掉野草,墓碑无名无姓,就一块石头。坟前有香火遗留的痕迹,是李叔一家清明过来给奶奶扫墓的吧。
我坐在坟前,用手摸了摸了墓碑,我很平静,我没有哭。那年她走时,我昏厥过去已经很对不起她了。我静静地靠在奶奶的墓碑,直到太阳落下山头,我才起身离去。
“奶奶,我走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一直过得很好。”我在心里默念道。
走到菜园子边,我看到一老头正进菜园。他发现我,他看我。我知道他是谁,他是王大川。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是谁。我从他身边走过。
又踏上石路,再没有那么沉重。我回头看着这村里,谢谢你留给我这么美的风景;谢谢你,这么好的一家人;谢谢你,这么好的朋友。谢谢你,奶奶,你告诉过我,我不是外乡人,我是故乡人。
上到泊油路,我又望一眼村中:故乡,我来就是为与你诀别。
我走到停在路边的车,打开车门进去,对着车里的人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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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故事优选】收录,荐文编辑:红耳兔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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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创办:林柳青儿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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