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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札残章|小说(1。4800字)

信札残章|小说(1。4800字)

作者: 鲁亢 | 来源:发表于2018-07-24 12:07 被阅读17次

信札殘章

                        魯亢/

     

他靠记忆默写出若干封信,这是他之前未想过去做的一件事。“我要离开你们,没有任何挂念。”你们当中有恩于我的,无以回报。有仇的……没有……无非是形同陌路。是死亡来临,它也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于是它稍作停留。然而丝毫未减疼痛的疯狂。更没有隐敝的甜蜜。

妈妈:

        我们总是在不太好的天气,等爸爸回来。天很黑了,我坐在台阶上,有点害怕。我没有想很多,但我有点困。作业我都做了,爸爸一定会很严格地来检查,因为他一回来,你就要告诉爸爸我做错了事……

一封小孩的信。

一座都市新村的景色,幽暗,零星的灯火,三三两两的过路人,“咯吱”一声拉开的门,从窗户里朝街面泼的水,几个在学自行车的小孩,笑声,口哨声。

小孩的声音近似我小时候的声音,很好听。在这座都市新村的东边有一条河,河那边也是一座新村,只是更旧一些,几乎没有两层的房子,幽幽灯火中,有小孩喜欢的一位姐姐,她也在写信。她每天写一封信,不知道写给谁。

那个年代在这些新村里,晚上荒凉,经常停电,除了点蜡烛,更多的是用煤油灯。一灯如豆,寂寥无边。懂事的孩子都爱写信,他们家中总有人生活在别处,即便没有,他们也要想出一个很远的地方,可以通信,在信中说着悄悄话。

我一点儿都不怀念我曾呆过二十多年的那座都市新村,只是,当读到名为《南禅新村四座七号》的回顾性的文章时,我还是颇感诧异,它好像是我记忆中的一个地名。有过吗?在看时我老是分神,老想想起什么,捕捉到似有似无的回忆之蝶。它以躲藏的方式在花中飞舞,似隐似现。

3月30日这天,读到林海音《城南旧事》中的一段回忆:“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我对自己说,把它们写下来吧。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远存下来。”

根据这本书拍的电影很老派,演戏的痕迹相当明显,演员个个是明星作派。没有共鸣感的过于浅俗的所谓“怀旧”,往往虚假多于真实。我没兴趣,包括林海音女士的文字,非常隔膜。说白了,我的童年没意思。

这篇文章里写的事与《城南旧事》不同。——废话,要相同的话……——它将成长故事和世俗化的人生思考掺杂在一起,让故事和思辩双双展现出生活的力度。它没有呼天抢地的生离死别,只有静若死水的日日夜夜,人在其中像木偶一样,让命运牵着走。

        妈妈……后来那些小人书被爸爸逼着烧掉了。我很害怕,很委屈。对过的小哥告了一个状,说我借了他们的小人书不还,爸爸就逼我自己烧小人书。都烧光了……

小孩最终并没有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人,没有出人头地,他还是那样无所适从地混日子,躲着人过日子,一个人活在屋里最安全……我认为事情就该是这样的结局,而非如意大利影片《天堂电影院》的结尾,小人物以名导演的身份衣锦归乡,虽然电影院是没了,他却落得周围人的啧啧称赞。也许这是真的,但我很烦。我莫名其妙地忌妒。“嫉妒是一种游荡的激情,它满街转悠,从不安居家中。”我让它转悠到了意大利。

意大利,我曾对一位名叫罗井的住在北京的女性说:“我去过。”当时我们正走在厦门鼓浪屿的石头小街上。她将信将疑:“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你现在走着的样子,石头小街,土围墙,墙里墙外绿色挡不住。人走过,足音回荡,世界像没被骗过的处子。

我们总要骗来骗去,人之常情。电影是一种比较高明的骗术。很多人看《功夫》,哇哇乱叫,爽透了的样子。只有一个人说这部片子星爷表演没进步,情节和特技全是旧的或抄袭的,让你爽也是傻爽。这个人可能就是我。我更愿意被《南禅新村四座七号》一文所骗。尤其是不断以黑体的形式出现的信札残篇。这些信没有一封是完整的。可能是有意为之,也可能,根本就没这些信。写手出于方便,随时杜撰了几行,推动事情发展的情节,有的似曾相识,有的几乎复制于写手之前的一些旧作。

这座都市新村后来拆掉了。小孩和他的外祖母坐在三轮车上去找新居,两个人都回头两次。

一只养了多年的猫留在旧地方。那时的小主人公已届18岁,或者更大一些。外祖母大约也有70岁了吧。小主人公回头是希望外祖母不要再念叨那只猫,他装模作样表示一点惋惜。他不喜欢动物。他也不喜欢人。不喜欢自己。天晓得,他自小就是一个病人。“妈妈:一到春天我身上就长东西,风疹,有时还长到脸上来,红红的,一块一块的,很难看。到我18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很难看,黑黄,去不掉的斑。真是丑小鸭……”没有人太留意这个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大家都很穷,也谈不上好的家教。什么叫彼此关心?去你妈的。小孩骂骂咧咧的。他一发怒脏话很多,很毒。他坐在自家前门阳台的藤椅里,旁边坐着对过的一位傻大姐。她在打毛衣;他在看一本没头没尾的小说。他给这本小说取名《乡村姑娘》,还说作者叫陈登科。小说开启了小主人公的情欲之门。

          妈妈:有一本小说比《红楼梦》还好看。一支国民党的部队驻进一座村庄,好像是在广东那边。老被丈夫欺负的村姑,和住在她家里的兵哥发生了恋情。他们在山上野合了。野合这个词我是看《红高粱》学来的。村姑以为兵哥会带她走,没想到不是这样。兵哥走了,村姑又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她有点伤心,但她更认命。书里的几个人物很生动。那个婆婆,那个丈夫,又坏又怪,兵哥也不是什么好人。很古老守旧的穷乡村,人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故事。妈妈,我感动了,我后来……

我在阴冷的天气里狠命地打喷嚏,我发现自己身体越来越糟,上午嗜睡难醒,下午耳鸣难忍,晚上无言,盯着电视,在想:南禅新村四座七号,一个鬼地方。“童年在北平的那段生活,多半居住在城之南——旧日京华的所在地。父亲好动到爱搬家的程度,绿衣的邮差是报告哪里有好房的主要人物。我们住在的椿树胡同,帘子胡同,虎坊桥,梁家园,尽是城南风光。”——林海音《城南旧事》。文章中的“南禅新村”可能也在那座中等城市的南边,但不是繁华地带。在那个年代,或者说即便到了“改革开放”后的今天,这座城市都没有值得一提的所谓繁华地带,也没有贵族,知文识礼的家庭没有出现过。没有“风光”的城市,新村如今换成小区,还是那些人,那些事,生老病死,不一而足。

夜幕下的“南禅新村”,小孩不时坐在台阶上,有时在读信,有时就怔在那里,无话可说。

好像有什么秘密,我越看越心动,那小孩从文章里跳了起来。活泼的孩子,已经感到文字不足以让他的形象给人更清晰与强烈的印象。这会儿小孩起身,似乎妈妈在叫他,他磨磨蹭蹭,走到门口,偷偷朝里看,是爸爸回来了?下一行写他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另一间屋内有人说话。

每一封信都提到一件事,或一种心情。文章结束时小孩已经长大成人,迷失在一条街道上。那时回忆还在跟着他。他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走不出这条街。

他在街边小摊里吃东西,问店主:“怎么走出这条街?”你要去哪里?不知道。那你好奇怪。店主还有厨房里几名脏兮兮的工人都出来看他,嘀嘀咕咕的,笑几声,又回里头去了。店主坐在那里开始包馄饨。他走了过去:“要讲卫生啊,你们这种店太脏了,还都挂着卫生合格证!你们给了卫生局的人多少钱,嗯?!”店主有点怕怕的,又把里面的工人叫出来,把他扔出去!他说免了,我自己会走。他沉思着走来走去。他站在世界的中心啥也不呼唤。“妈妈:……那年是我生日的那天晚上,下雨,我和张阿姨家的几个小孩,从桥的南边跑到北边的照相馆来,为了拍一张生日照片。爸爸让我叫张阿姨姑姑。我到很后来才知道,姑姑不是爸爸的姐就是爸爸的妹妹。那我跟张姑姑一家就是亲戚了。我经常中午吃不到饭,就上姑姑家。他们的家还不错……还好……”

        “妈妈:这是我写给你的第几封信?我很累,不想走了,可是我想回家休息,我想自杀。我跟你讲过吗?你什么都不懂,我看你在墙上贴着哀莫过于心死的纸条,根本不想打听出了什么事,只觉得很无聊,烦死了……”

        “妈妈……下雨了……讨厌的春天……我想睡……”这些信中片断我逼着自己从脑中挤出来。但它写于何时,文章里语蔫不详,其中有一段所谓的“偷偷的恋爱”大致是这样的情节:小主人公和他心仪的“姐姐”,从新村附近的农田里玩家家开始,发展到一起睡午觉,大热的天还盖着纯棉的被单,互相抚摸下体,笨笨拙拙的,被发现了。一只手掀开了被单,他们面对面躺着,惊醒了一下,又睡着了。他们的手放在对方的性器上,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涨红了脸。此时,一连串的读信的声音冒了出来,好像从鱼笼中放出的鱼,四处游弋,有的变成飞鱼,射击一般飞去,甚为惊险刺激。你听,读信之声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他们只负责这场无穷无尽的午睡,面对面,呼吸里有爱欲的浊气;一动不动,身体之间的那道浅沟,飘动着纯棉的气息。

这是一个纯棉的年代,物质相当匮乏,纯棉却无处不在。

歌德说过:“正如在罗马除了罗马人之外,还有为数众多的雕像;除了我们这个现实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幻想的世界,而且后者似乎更有力量,大多数人都生活在那里。”但我对罗井说去过意大利,并非幻想,而是逞能。我随口而出,如果被怀疑,我要马上想出对策;她如果相信,我也要编几句,这等于在玩智力测试。但我还是相信真有这么一个幻想的世界,你幻想,我幻想,大家一起来幻想,玩累了,就吐吐舌头,捋捋头发。

当你的幻想世界刚刚启动,我的世界宣告结束。

我和罗井分手。她迷上了一个男模,与他们干柴烈火,如胶似漆的日日夜夜一比较,我与罗井呆在一起的日子从互有好感逐渐变为陌生人,充满了难堪的对话和明知故作的猜忌。我归结的原因只有一个:我在性方面没有填饱她的洞。男模有一次面带笑意问我“你跟罗井到底什么关系”?我仿佛看到他们爽爆了的样子。他们在公路上实在按耐不住车往路边一停就投入于“车震”的情景。男模说“女人也是越做越爱做,这你懂吧”。我说我不懂。罗井是鸡,我要她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我没钞票呵。“不一定,你让她欲仙欲死,女人可以不要钱。倒贴!”我说那是你,颜值高。到现在睡多少个了?你女朋友不算。计划是千人斩!哈哈哈哈……

有一晚我一直想上罗井,求了半天,正感口焦舌燥,“死路一条”,她訇然性情大变,娇声妖气了起来。“我要。”(这是台词吧……)我翻身上去;她覆盖下来。我找洞了,对吗?听说常有人夫妻一辈子,多数都找错了洞。罗井说“等一下,避孕膏还没塞呢。”

但是,亲爱的,我已经软了。

你看你!你看你!把人家的欲望搞起来了,自己变这样了。我刚才就说不要!

          (“穿过你的洞的我的屌,穿过你的阴区的我的阳具,如此这般,深情得像色情的网剧。”)

那个小孩的幻想世界中,有一位漂亮的妈妈。她人到中年,风韵犹存,形态优雅。在邻居们看来,她是个会撒娇的妇人。她到老了还收到儿子的信。这些信干巴、枯燥,味同嚼蜡。与《城南旧事》中的语言相反,如此的无趣,被人戏称为:电报。

文章详述了小孩写信的过程。屋外下着雨,夜色凝重,车呼啸而过,雨声越来越大。他搔着头皮,写写停停,因为他无法给这个幻想的世界增加新的元素,他说不清楚任何一件事,分析不来任何一种心情,点到为止,然后又开始写另一封。

小孩好像收到过回信。不太清楚。我们曾听到这样几句话:“……也许,你妈妈说一切就是这样的,请保重……”小孩没有回到文章中的意思。自他跳将出来,如鱼得水般地生活在我们当中,赶饭局(往往跟在诗人巴客身边,别人误以为他们是父子,对巴客赞道:“你生的娃?古语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看来有理!”);24小时刷屏;泡妞;买春;读萨曼·拉什迪和《酉阳杂俎》;迷腹针;提着V8到处拍落在半空的银杏叶;不停地在修改《南禅新村四座七号》一文,“我必须详尽地增加一章,道尽这个实族的疾病史。在劫难逃,在劫难逃!这个时候,周遭的人便会觉得怪怪的……小孩怎么比大人还成熟和尖刻。“你应该去上儿童选秀节目,准拿第一名!”我会去的,不去白不去。

往往也是巴客披露了真相:“你们以为他是小鲜肉?他年过半百啦。他的身体停在七,八年代,没有办法,便宜了他。他什么没有经历过。”

“嗤——"全城的自行车轮胎都被放了气。

我们看到孩子惊恐地从台阶上站起来,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倒在了篱笆墻上。小孩身后的门开着,灯亮着,有人在说话。他倒着往回走,一步一步,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

2018/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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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宋琳之序

宋 琳:序鲁亢短篇小说集《叔叔的守灵夜》

“是什么东西变一部文本为文学作品?”法国著名的叙事学理论家热拉尔·热奈特如此设问,并代替雅各布森回答说,是“诗学功能”(《虚构与行文》)。雅各布森最著名的论断是诗性言语行为的不及物性并以此作为理解文学性的出发点,他区别日常话语与文学话语的功能从而厘清了文学与非文学的界限,这一源于马拉美的观念经由解构主义的再发明使得当代文学空间得到异常迅速的拓展。在叙事学领域内,学者们对作家行文方式的兴趣更是使体裁类型的亚里士多德式命题向着方式类型转向。文学叙事的“多向度话语”(巴赫金)方式被具有广义文本意识的作家们运用于原型再造,经典改写以及对现实多样性之花样翻新的呈现。在此进程中,阅读主体介入写作或许是不久以前刚刚发生的事,它刷新了我们的经验领域并几乎使线性叙事失效了。

在我个人的偏好中,在实践广义诗性文本方面短篇小说无疑是最活跃和最具有挑战性的,它对作家综合创造和驾驭语言的能力要求极高。博尔赫斯、鲁尔福和契斯之后,短篇小说还能在哪些向度上有所作为?当我读到鲁亢的短篇集《叔叔的守灵夜》,我忽然明白布鲁姆所谓“一个人可以在一夜时断时续的悠悠长梦中历经所有人类的历史”(《西方正典》)是可能的。鲁亢短篇小说的叙事魅力恰在于“时断时续”,叙述者通常作为一个梦幻主体,自由出入于不同的场景,而所有场景亦如移动舞台可以随意更换布景和道具,情节并非服务于单一逻各斯派生的层次明晰的结构,而是如同阿里阿德涅的线团交到读者手中,让其在各种复杂的互文游戏的迷宫中尽量多逗留得久些,并且这一线团是隐形的,作者的个人语型(idiolecte)赋予它牵引力,使之变成某种假实证幻的魔绳。在《一间音像店的搬迁促成了肮脏的生活》开篇,读者就触碰到了那魔绳:

      那條街打了好幾個結,沒走多遠就會碰到打結的地方,要極有耐心地找著打結的紋路,順著它們連走帶爬,才能到達平坦的路面。隨後,又會碰到結,又得細找,一切都要慢慢來。待走路的人耗盡精力,有可能還是找不到要去的地方的方向。

街道的隐喻化为故事定下了某种反讽的基调,令人不安地激起兴奋,它以叙事线条悬置,折叠,缠绕和延宕的方式渐次暗示出有一家音像店但街上空无一人的现实是怎样塌陷为一堆垃圾的。“我”每天必去的音像店搬迁之前的最后一天被处理成末日,叙事者遇见了能言而善变的猫、塑料树、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美国的地沟盖、四十五项以上的垃圾和“死”——它被拟人化为喜剧角色并成为在场的威胁性力量。而音像店的老板娘时而是“丽丽”时而是“芳芳”,“假如真有这么一个角色的话,我看是我判断有误,她应该是一名老员工”,这位来自乡下的曾经的卖淫女,用“粗放的嗓门”不断向“我”下达搬迁的通令,而她下体散发的恶臭表明这个人物本已沦为最底层的垃圾。音像店随着击掌声缩小,升空和旋转,最终只是垃圾的变形舞蹈,正如象征着救赎的搬迁只是幻觉,淘碟者对此无能为力。叙事线索的断裂处也是转义的缝隙,衍生意义往往隐逸其间,而这有待于读者发现互文关系的敏锐。例如“第九条平坦的路面”之与地狱的第九圈;小说结尾处出现的“没有一条中间道路可以走出《荒原》”那条搬迁启事之与艾略特诗中的毁灭主题。

《叔叔的守灵夜》是一篇通篇运用对话体的小说,即守灵人与其死者叔叔之间进行的无声的对话,因此假定了死者还活着,不仅能倾听还能开口说话。卡夫卡在箴言《假死》中写道:“谁曾经假死过,他能够诉说些可怕的事情”,而在本篇中,守灵人是要借叔叔的死假死一番,以“先行到死亡中去”探个究竟。

      叔叔,我在給你守靈。你死了。但你的死與哲學無關,因為你不是自殺,是自然死亡。這種死沒什麼深度,不過我還想找找看。

如果说这位叔叔的死有一个“深度”,那就是他从一个离休的党员干部的光环中剥离了出来,还原到某种不便启齿的个人传记性真相,他参加过“让人起疑心的”内战,做过小官,在历次“这个反那个反”运动中被整,1966年至1976年间曾挨过打,戴高帽挂牌游过街,之后未致富或获得什么新观念,耻辱的回忆和孤独占据了他,只得与“早走一步的死亡”——假死的镜像“相互取暖”。或许是由于错过了“解放区的一起通奸案”中那位“漂亮的女上司”,年轻妻子给他戴绿帽子之后,便报复性地在一位大他十几岁的女人身上实现“身体的解放”。他的可笑的信念在他死后甚至招来“全世界的无产者”为他守灵,而把真正的守灵人挤了出去,但从他关心五十年来的“党费是怎么用的”这件事,我们多少探到一点那个悲剧性人生的死亡深度,而这也正是作者体验的深度。

本集中特别值得一读的还有《走夜路的男人》,我认为它是卡夫卡式寓言的一个当代变体,重新演绎了不可见的胁迫力量对生命和日常生活的劫持。晚上“我”听见有人敲门,是“因局的人”来了。“因局”这个虚构出来的机构是干什么的“我”无从知道,但它不同于上门查户口的警察,“因局的人都是有备而来的,对要找的人知之甚详。在他们眼里,要找的人是戴罪之徒,但罪有轻重之分,决定了他们将采取什么方式来处理。”叙事者内心顿时调动了保护性的“惊颤防御”机制,开始寻找自己的可能罪证。从暴露狂(因为他没穿内裤)到嫖娼(他藏着从色情场所“肉巢”带回的东西)。但这些并不是重点所在,而是叙事的椭圆框架中的圆心偏离,是为刺激阅读配备的佐料,本集小说中的色情描写和性幻想片段每每都将生活中“阴暗和有毒的成分”吸收到文本中来,而不想提供现成的解药,这既是对公众趣味的有意冒犯,恰恰也是阿甘本对“每部伟大的著作都包含着”的消极性携带物的中肯评价。

已经形成现代性观念的读者或许会对文本中新的陌生感兴趣,例如“因局的人”那种特殊的本领——换脸,我们未在别处见识过,而此荒诞一幕之于制度的指涉是不可轻易放过的。集中大量的离题,插入,错格,滑稽,人称变化,切口,“兜了一圈又回到原位”的误导伎俩延缓或阻障了我们阅读的步伐,而总有一些被故意遮蔽的记号留在某处,以便我们重新找到错过的入口。鲁亢出色的反讽技艺,让我窥见现实是怎样在文本碎裂的“没有自己所属身体的器官、遍体鳞伤的身体”(德里达)的片段中坍塌下来,而在此之上,幻想是如此光彩夺目

                                                  2016/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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