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被尿憋醒的。
掀开被子,白晃晃的灯光下,我瘦骨嶙峋的身体被浓毛覆盖像只类人猿。
我的男性生殖器在丛毛中可怜巴巴地垂着毫无生机;就在不久前它还蛇一样地颤抖着昂首吐信把我的烦恼积怨暂时一泄而出。
胳膊腿上胸脯有疤痕,我知道。当我用打火机和刀片从小就试图烧掉剐尽那些疯长的耻辱时,我激动发抖的躯体欢快如流淌的鲜血。
然而没有用。耻辱的标志如同那个红字般烙在别人的眼里。
于是,周围满是惊异、嘲弄和戏谑。
于是,我搬到了“大观园”
“大观园”是我二叔开的酒店的名字。
从门到窗子是六步,从东墙到西墙是五步。这是属于我自己的房间。
足够了。我十九岁的心也就能容这点空间。
况且还有床,书桌,桌上的台灯和衣橱,衣橱上镶了片大玻璃镜子。
镜子上喷满了摩丝。几小时前当我脱光衣服在镜前审视丑陋的身体时,我的血液翻涌奔腾。我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摩丝瓶用力摇晃着按下启口,直到镜中的我被淹没得一塌糊涂。看着那股股沫液汹涌喷出,我胯间的东西忽然充满生机直立起来。
直到一切都结束了。如地震后的坍塌,废墟上的死寂更令人恐怖。
我的眼角有泪,流到嘴里咸咸的,有生存和生活的味道。
我就是那只迷失方向只在黑夜飞行的蝙蝠,找不着同类找不到家。
不知几点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大观园”里仿佛静下来了。
二婶说二叔出去了;忙了一晚上,二婶应该够累的。
二婶的高贵富态如国家经济般通货膨胀着。染成浅黄色的头发烫卷了蓬松着;纹眉纤纤巧巧地一勾一挑;割的双眼皮上涂了暗蓝色的幕影;嘴巴下的赘肉如吞不下去的食物噎在那儿。
还有肚子。二婶的肚子怀孕了似地鼓着,但她可能永远再也怀不上。
二婶是怀过孕但早产死了,此后肚皮一直没有动静。二叔和她去了多家医院都没能如愿以偿。
二叔死了心。二叔把我过继过来当他儿子,供我上学结婚生子。
我是要在二叔二婶百年后为他们披麻戴孝送终的。
窗子外的夜有料峭的寒意,毕竟是乍暖还寒的早春。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几颗寒星闪闪,不屑、轻蔑、鄙夷,似目光。
酒店门前停车场上空空的。先前停着的雅阁别克宝马奔驰和“警”“工商”“税务”等各色轿车都已绝尘而去。几小时前,它们在外面 静静蹲着,彼此间却进行着你死我杀的比拼争斗;酒店里它们的主人,正在富丽堂皇的雅间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共同发财彼此协助。
这里是活生生的人间。
我就是在这里看到二婶威风凛凛地调兵遣将:
——秋容!秋爽斋——两瓶茅台。快去!
远处护城河波光粼粼绕了大半个城又撇她而去。城郊河边有片竹林。
河两岸的路上栽着两排香樟树。夜幕下一两只发情的猫呼唤追逐着;树下石凳上发情的男女偎依拥抱接吻。
刚入夜的城市骚动而暧昧。五光十色的广告牌流光溢彩;车来人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肤浅官夫人牵强做作的尊贵神色;暴富俗人得意忘形的趾高气昂;购物赴宴美容约会看电影……满眼的歌舞升平,满眼的杂乱臃肿浮华,一切倒影在霓虹灯下的护城河里,水里也呈现出一派活脱脱的繁华世界。晕眩的光影里,分不清是人间的世界跌倒了水里,还是水里的世界被打捞到了人间。一切都湿漉漉的朦胧而恍惚,不是被放大了就是被缩小了,光怪陆离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这是红尘,还有个定语,是滚滚。——滚滚红尘,这词真好。
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总是让学生用眼睛去发现美的东西。
光和影的参差对比真能凸显艺术的崇高和壮美么?
面对这声色犬马的大千世界,我往往在人流车流中迷失自己,找不到坐标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是在红尘之外孤独地骑着脚踏车夜风中流浪的蝙蝠。
人们既然为我缝制了厚厚的茧,我又何必撕破?
我知道,三十七岁那年我就会死去。
我为自己预设了死期,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孤独地死去。
——自生自灭。
我要去厕所了。
据二婶的简述我知道厕所在仓库房的隔壁。仓库房的门露出一道缝,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黑暗中也许是老鼠吧。
撒过尿折转回房时头沉鼻塞,一定是感冒了。不知谁这样粗心大意,仓库房的门也不关好,难怪老鼠要窜进去。
我把手放到仓库门的手把上。
门缝里蓦地传来异样的声音。
是呻吟声,一个女人幸福的呻吟声,还夹杂着吮吸响。
我相信是恐惧包围了我。
更清晰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进我的耳膜:
……往上点,就是那里……小乖乖,哦……
寂静的夜里虽因兴奋变了形,我依然能分辨出那声音是谁。
这个世界也变了形。
我的脑袋轰然倒坍,我疯狂地回到房间锁上门关上灯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我的世界顿时一片漆黑。
没有梦,或许也有,梦中好像总反复地有音乐声,是那首萨克斯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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