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来的县令

作者: 弈之怪谈 | 来源:发表于2019-07-04 20:17 被阅读17次

    喊官

    明朝末年,宦官专权,盗匪猖獗,灾荒连年,民不聊生。

    这天一大早,北京皇城西华门外来了个年轻人。

    这人长得白白胖胖,二十多岁,穿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长衫,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把守皇城的兵勇挥手让他走开,这人却不走,只见他“扑通”一声屈膝跪下,冲着皇城,大喊“皇上万岁”,接着连续喊了三声“我要做官”。

    兵勇们乐了,这唱的是哪出啊?

    他们立即上前让他住口。

    哪知这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得了高人指点,只要在皇城门口大喊三声“我要做官”,就会有人给他大官做。

    兵勇们不跟他废话,当即就要捆他投入大牢。

    就在这时,从皇城里气喘吁吁地跑出个小太监,说是魏公公有令,把这个人带进去。

    魏公公,就是魏忠贤,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九千岁,他可是当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兵勇一听不敢怠慢,只得放人。

    其实,魏公公这两天正为一件事情发愁呢。

    原来,这阵子又到了朝廷任命各地官员的当口,其他地方的官员,大家挤破了头一个劲地哄抢,很快都补齐了,只有豫西伏牛县的知县一职,迟迟没有补缺。

    伏牛县虽是小县,但因为地处豫、陕、鄂交通要道,往来商旅繁忙,本是个富裕的地方。

    但近几年来灾荒连年,土匪横行,朝廷派出的官员要么和土匪沆瀣一气,要么治匪不力,反被土匪所杀。

    这样的地方,谁愿去当官?

    皇帝无奈之下,让魏公公酌办此事,说是只要把豫西地区的匪患治理了,朝廷将有重赏。

    魏公公思来想去,这事还真不好办。

    这天一大早路过皇城西门,正发愁呢,就听到外面有人喊着要做官。

    这难道是天意?

    魏公公仔细打量着来人,知道这人叫孙六胖,脑子略微有点傻,不过这样正好,明白人谁愿意去那个旮旯当这个芝麻绿豆官?

    如此甚好,若是他官没当好,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就把责任往这傻子身上推个一干二净。

    魏公公主意已定,当机立断:“好,就他了!”

    这个孙六胖,接过朝廷的任命文书,看着上面鲜红的官印,那个乐啊,谢过魏公公就要去上任。

    魏公公却把他叫住了,右手大拇指、食指、无名指三根手指头不住地冲着孙六胖搓动着。

    孙六胖不解其意,一脸呆滞。

    魏公公急了,扯着细嗓子直嚷嚷:“还不快拿银子来?”

    孙六胖这才明白魏公公的意思,他翻遍了全身,几乎把衣服都脱光了,这才在褡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枚铜钱。

    孙六胖举起这枚铜钱,双手递给魏公公,说:“我就剩这么多了,全给你吧!”

    魏公公又乐了,这货可真是个活宝啊!

    他接过铜钱,挥挥手,让孙六胖走了……

    赌博 

    那孙六胖,一出皇宫,手捧任命文书,便摇头晃脑地哼起了戏文,那志得意满的样子,把看门的那个老兵勇气了个半死。

    看着孙六胖手里货真价实的任命文书,老兵勇的两只眼珠差点掉了下来,心里想:我看了大半辈子皇城门,还真没见过在皇城门口喊两嗓子就能当官的,这也太容易了吧?

    眼看着一个傻子在皇城门口大喊几声,就弄了个官做,这老兵勇清了清嗓子,也想开腔喊两嗓子,不过他想了想,到了喉咙口的声音变成了一口痰,狠狠地吐到了地上。

    再说孙六胖,他刚刚走出几步,就遇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口里喊着“官人”,向孙六胖款款走来。

    孙六胖抬眼一瞧,这女子他认识,名叫小芸。

    小芸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位五六十岁的老头,三角眼、老鼠须、一脸奸笑,两撇小胡子被他捋得油光发亮,此人名叫吕胜,是个老骗子。

    孙六胖一见这两人,高兴坏了,这可真是人生得意、双喜临门啊,刚刚当了官,马上就有媳妇送上门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是这样的:孙六胖本是逃荒来到京城的傻小子,一进城就被玩“仙人跳”的老骗子吕胜盯上了。

    吕胜新买来一个要饭的小姑娘,取名小芸。

    利用小芸的姿色,吕胜可没少骗钱。

    吕胜让小芸到大街上插个草标儿,说是卖身为父治病。

    果然,孙六胖见小芸和自己一样,也是逃荒要饭的,而且还是同乡,一下子就把身上仅有的一点碎银子全掏了出来。

    这吕胜可真坏,临了,他还嫌孙六胖身上的银子太少,不解恨,就随口骗他说:“现在皇帝需要人才,像你这般德才兼备之士,只要到皇城门口连喊三声‘我要做官’,皇帝就会封你一个大大的官。到时候,我就把小芸嫁给你。”

    孙六胖本是个孤儿,自小一场大病下来,脑袋有点不开窍,心眼也少,就信以为真照做了。

    没想到的是,巧上加巧,正赶上魏公公需要个傻子去做官,于是,这事就成了。

    今儿个,老骗子吕胜一大早上街溜达,听说皇城门口有个傻子在那里喊着要官做,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近前一看,只见几个兵勇拉扯着一个胖子,果然是孙六胖!

    这可坏了,要是查出来是自己教唆他去皇城门口喊的,那还得了?

    这可把吕胜给急坏了。

    谁知过了一会儿,孙六胖竟然大摇大摆地带着任命文书,平安地走出了皇城。

    吕胜脑袋瓜子一转,乐坏了,心想:这人好骗,不如我就跟他一起做官去,那可是比骗子有前途的职业啊,于是,就有了前面的一幕。

    按照朝廷的规矩,所有官员上任前都要到吏部报到,领取官印并登记在册。

    三人来到吏部衙门,这才知道,还要交三百两银子的“例钱”才行。

    孙六胖哪来这么多银子?

    吕胜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银票,又当了些东西,把这些年的家底都拿了出来,这才凑够了数,吕胜这是要赌一把了!

    诸事了结,走马上任。

    来到伏牛县,看着破破烂烂的县衙,再一打听,孙六胖一行三人这才明白上了魏公公的当!

    这个伏牛县虽说有不少富户乡绅,但这群人仗着有匪患,纷纷声明打土匪都出了不少的钱,哪还有钱交税?

    而且土匪越打越多,老百姓都不愿意种地,愿意当土匪,种地的长工都雇不来。

    那就灭匪患吧,但没有钱,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拼命?

    吕胜想着自己白花花的银子眼看就要打水漂,上吊的心都有了!

    孙六胖呢,这些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小芸后面四处游荡,还说是视察民情,哪有个知县的样子?

    吕胜越看越气,心说我这个老骗子,竟然阴沟里翻船,栽到了一个傻子手里!

    憋了三天,吕胜都快要气死了。

    这天,小芸说,她和孙六胖商议之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办法怎么样还不知道,不过倒是让吕胜眼前一亮,心里畅快多了……

    拍卖 

    不久,县衙门口贴出了告示,孙六胖以县太爷的名义在告示上说,衙门里的所有职位都对外出售。

    征税的官卖得最贵,这是个肥差,剿匪的捕头最便宜,这是个苦差事。

    不过告示里说了,剿匪业绩按照剿灭的土匪数量统计,业绩越好,得到的酬劳也越多。

    此外还有刑名师爷等,其他就连抬轿的、做饭的、看门的,全都列出了相应的价码。

    告示最后还说,机会难得,价高者得。

    那一天,看热闹的人山人海。

    这还真是个新鲜事,征税的官立即有人报名要买。

    伏牛县虽然是个小县,但有钱的乡绅、富户不少,很多人都想买个一官半职装点门面。

    第二天,由吕胜主持,孙六胖在衙门大堂上公开搞起了拍卖。

    “税官”这个职位,有好几个人抢,给谁都不合适,那就看谁出的价格高了。

    最后,家资巨富的宋员外以一百两白银的价格,竞拍到了这个职位,这可把吕胜乐得喜笑颜开啰。

    紧接着,县丞、主簿、刑名师爷、狱卒这些油水不少的肥差也纷纷被拍卖了出去,就连做饭的也跟着水涨船高,卖了五两。

    吕胜高兴坏了,这么一来,买官花的本钱是有望捞回来了。

    可“剿匪捕头”这一职位,虽然最便宜,还是迟迟不见有人来买,价码降了又降,还把剿匪的奖赏从剿一个匪给一吊钱涨到了一两银子,仍是无人问津。

    吕胜正发愁的时候,这天一大早,衙门口吵吵嚷嚷地来了一帮子人,原来是一群退伍的老兵,凑了六两银子,要买捕头这个职位。

    孙六胖问:“你们五六十人,谁来当捕头啊?”

    这时,站出来一位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汉子,说叫魏定武,是这群老兵推举的大哥,愿意担任捕头。

    孙六胖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问:“告示上的条件都看清楚了?我可只管收六两银子,要是你们一年下来,一个匪也没剿,我可不会给你们发一分一厘的。”

    魏定武听了,说:“这些俺们都很清楚,只要你说话算话就行。”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的吕胜像是猛地惊醒似的,凶巴巴地说:“要是你们杀良充匪,不但没有赏银,还要严惩不贷!”

    魏定武说:“俺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这些年被土匪害惨了,前几任的县太爷只会嘴上说说,很少跟土匪动真格的,俺们早看不下去了。”

    吕胜心里一动,这家伙看样子有几分本事,要是以后真的杀了不少土匪,没钱给人家咋办?

    不过他转念一想,立刻有了主意:三百两买官的本钱一赚够,我立即卷铺盖走人,到时候这还算个问题吗?

    想到这里,吕胜笑眯眯地接过魏定武交过来的六两白银,就这样,孙六胖的衙门算是开了张。

    这一天,一大帮花钱买来职位的“小官”,前呼后拥地送孙六胖这位“大官”登上了大堂。

    孙六胖清清嗓子,正想发表几句就职演说,不料征税官宋员外抢先站出一步,操着一口河南官话开腔了:“孙大人,在其位,谋其政,俺宋进财买了这个征税官当,就得把税收工作弄好啊,这是俺拟定的初步计划,请孙大人过目,中不中还是听您的。”

    孙六胖接过宋员外递上来的长篇大论,吓了一跳,这个宋员外还真不是吃素的!

    身为乡绅,宋员外对他们那帮人逃税避税的手段了如指掌。

    税收之所以征不上来,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全县的农户和商铺并没有准确调查过,不少农户瞒报土地面积,不少商户瞒报经营收入。

    以前嘛,只要到时候给县太爷上点贡,总能应付过去。

    这次可不同了,宋进财可是个商人,他要收回自己买官的成本啊!

    按照宋进财的计划,首先,要在全县开展一次轰轰烈烈的农户和商铺普查行动,把全县的情况彻底摸个底。

    然后,按照摸底的情况公布应纳税的数目,张榜公布纳税方式和时间,先纳者有奖,后纳者处罚,不纳者坐牢……

    孙六胖没上过学,不认字呀,哪看得懂这个?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干咳了一声,说:“不用细看了,我准了。”

    吕胜在一边暗笑,这宋员外还真上心,这下我可省心了。

    孙六胖正要宣布退堂,县丞、主簿、刑名师爷也纷纷有计划书要上报,被孙六胖一一打发走了。

    这时,魏定武又开了口:“孙大人,俺们哥几个要刀没刀,要枪没枪,盔甲也没一副完整的,那可不中啊,总不能让俺们赤着膊跟土匪们摔跤吧?”

    孙六胖听了,正想说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宋员外站出来了,说兵器盔甲的钱他可以先垫付,不过这些士兵要先借给他用来普查农户和商铺用。

    孙六胖乐了,立即准了……

    妙计 

    伏牛县轰轰烈烈的农户和商铺普查工作率先开始了,宋员外风餐露宿、翻山越岭地搞了一个多月,终于把全县的情况统计了出来。

    这其中也不知吃了多少苦,眼见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宋员外变成了一个黑瘦黑瘦的“宋干柴”,孙六胖暗暗地竖起大拇指:为了钱,真是啥人都有啊!

    普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魏定武那帮子兄弟们毕竟是行伍出身,崭新的盔甲、兵器一上身、一上手,谁敢不配合?

    征税工作也顺利地开展了起来,为了提高效率,宋员外又把征税的事务划片分包了出去。

    宋员外发话了,征到的税按照百分之一提成,有利可图的事谁不愿意干呢?

    连县丞、主簿、刑名师爷、狱卒们也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加入了进来。

    因为农户和商铺普查的数目早已提前公布,征税进行起来并不麻烦,对那些不听话的,瞒报少报、偷税漏税的,一律交给魏定武处理。

    这下子魏定武的队伍也扩充了不少,从原来的五十多人,扩编到了一百多人,而且全部都配备了盔甲、兵器。

    因为追回了漏报少报的税收,魏定武也有了丰厚的提成。

    看着一包包的银子纷纷被抬进了衙门的银库,孙六胖整天傻乐,最开心的要数吕胜了,从上任到现在,不到半年时间,征到的税收足足有一万多两,加上卖官拿到的钱,吕胜别提多开心了!

    不过别忘了,这伏牛县的伏牛山上还有当地最大的一伙土匪,土匪头子谢麻子早就盯着银库直流口水了,那一天,他派出细作,探听到衙门里魏定武的主力都被分派到各地协助征税,谢麻子决定行动。

    这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谢麻子一伙趁着夜色攻破城门,四处放火,趁乱冲进了县衙。

    把守银库的几个士兵,哪里是谢麻子几百号人的对手?

    银库被抢了个干干净净。

    这真是冰火两重天啊,吕胜想死的心都有了,抱着银库被烧焦的门板号啕大哭,孙六胖却把吕胜悄悄地拉到一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吕胜转悲为忧,不相信地问:“这能行吗?”

    孙六胖笑眯眯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就传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土匪被魏定武率领兵勇“连锅端”啦!

    原来,这一切都是魏定武向孙六胖献上的计谋。

    银库里的银子只是诱饵,目的就是把土匪引出来。

    伏牛山方圆五百里,群山连绵不绝,土匪藏身之处很难找,这也是历任伏牛县令剿匪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土匪抢到大笔银子,自然是放到老巢去。

    这次,魏定武派了几个身手敏捷的兵勇,化装成猎户,悄悄地跟在土匪的后面,把地形摸了个清清楚楚。

    接着,魏定武连夜调兵遣将,把土匪所在的山头围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一举剿灭。

    收尾工作更加顺利,师爷又提出了化匪为民的办法,提出只要改邪归正,表示今后不再当土匪的,官府可以发给盘缠,当土匪的事情一概不究。

    于是,伏牛县匪患平息,土匪纷纷放下刀枪,务农去了。

    交通恢复,商业繁荣,税收大大增加。

    论功行赏,魏定武这些穷哥们也都发了财。

    从土匪的老巢里,也搜到了不少财宝。

    在孙六胖的力主下,这些财宝都用在了接济穷苦百姓、修桥铺路上。

    即使这样,因为税收增加,除了上缴朝廷的税收外,吕胜和孙六胖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料,孙六胖卖官的消息被人举报到了皇帝那里,听到朝廷要派钦差来彻查他卖官的事情,孙六胖卷起铺盖就想溜之大吉。

    可没想到,在城门口却遇到了大批的百姓来送万民伞,都说孙六胖是个青天。

    这情景又恰好让朝廷派来的钦差亲眼目睹,于是对孙六胖大加赞赏。

    一顿好吃好喝招待着,临走吕胜又塞了不少银子,这才送走了钦差。

    钦差前脚刚走,孙六胖后脚立即把吕胜和小芸叫到一起,关上了门,说:“我们必须连夜逃走了,这个朝廷我看透了,没几天气数了,早晚要完蛋,到时候我们不是被乱民所杀,就是被更大的官搞死!”

    吕胜听了,摇了摇头,他不愿走,他觉得当官好,比他行骗来钱快。

    孙六胖就手书一道,说本知县前往各地体察民情,县衙门里一切事务授权吕胜代理。

    告别了吕胜,走出城门,孙六胖拉着小芸的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多亏你的主意好,我们既办了好事,为民除匪,又摆脱了吕胜这个老鬼。从此天涯海角,我都听你的。”

    小芸嫣然一笑,说:“之前是因为看我可怜,你才救了我,后来你知道我是骗你的,你怎么还愿意听我的?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孙六胖搂着小芸的细腰,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傻呆呆的样子。

    钦差回朝,启奏皇帝,说豫西地区匪患平、交通畅、民生富,全靠孙六胖治理有方。

    皇帝大悦,予以重奖,不料孙六胖却不知跑哪里去了,这些钱最后都落入了魏公公的腰包。

    其实,魏公公对一个铜钱就卖了个知县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把吕胜这个代理知县问罪杀掉了。

    魏公公还没来得及把伏牛知县的官职再卖一回,天下就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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