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除夕

又到除夕

除夕可以回娘家住啰。

因着这个年怎么安排老早就和家人说好，于是从过了小年便开始期盼，由隐约而雀跃，有一种久违的欢腾在前头候着，身体竟变得时时都活力充沛。家虽然不远，也常回常聚，可年三十一起守岁却是结婚多年头一次，我怎能不兴奋呢？

“初一的崽初二的郎”，本地风俗是出嫁的女儿初一在夫家，初二才是回娘家的日子。公婆只夫一个儿子，我自然该随着这边辞旧迎新，一晃也陪着二老看过了二十几年春晚。

今年父亲搬去新房住，姐姐和弟弟都希望这个除夕能阖家欢度。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多年来他一直如此，从不会主动开口要谁陪，唯恐女儿们缺失了媳妇的本分。可当听到我与夫都能回来，听到公婆有两位小姑陪着，父亲只会忙不迭说道：“好哟好哟，我会晒好新被子，让你们盖得暖和些！”

除夕终于来了。

婆婆早早做好年夜饭，公公生日在12月31日，多年来都在除夕过，自少不了精致蛋糕。五点准时开席，十一口人坐了满满一桌，只是儿子在国外，这是头一回春节没有他。这个点他还在上课，我把儿子提前录好的拜年视频放给二老看。

大家都安静下来，公公这会儿目不转睛盯着屏幕，连垂下来的眉梢都挂着笑意。儿子用了一个哈士奇的模版，圆鼻子宽扁脸，两只尖尖小耳朵，摇头晃脑地逐一问候着，还记得祝爷爷生日快乐，是个好孩子。

他说今天下课后几位中国同学邀好一起整年夜饭，每人做一道菜，还有北方同学包饺子，绝对丰盛，我寄去的八宝饭正可派上用场。

上周我寄了平生最遥远最昂贵的一个快递。虽说那儿的中国超市啥都有，可孩子学业繁重春节也不放假，我怕他疏于采买过得冷清，就通过国际快运寄了些吃的过去。问他想吃什么，不假思索地要“鸭脖、辣条”，看来这“怕不辣”的孩子是馋坏了，可惜只能寄真空包装的，权且过过嘴瘾吧。又买了他最爱的八宝饭和其他小零食，份量都足足的，让同学们也尝尝。

国内买吃食，贵的多是进口货，儿子馋的这些土产真心不贵，两个箱子运费倒花了五百多。不过我连眼都没眨，咱中国老母亲啥时过年在孩子身上抠门过呢？

公公基本听不见什么，只翻来覆去地问“那边冷不冷”、“生活得好不好”、“吃不吃得惯”。他以为这是国际长途，又心疼话费太贵，然后说孩子胖了，脸宽了圆了，面容缓缓流出欣慰之色。

吃完蛋糕近六点，夫与我动身驱车赶往父亲那边，一家人都在等着了。

客厅坐得满满的，欢声笑语热气腾腾。广州的弟弟一家、大姐、二姐还有她的狗儿，我一进门即刻招呼着开席。

我们家吃饭一向热闹，能喝的有，会说的也有，推杯换盏谈古论今，一顿饭吃上三个钟头也是有的。女人们都乖巧，从不催着收场，由着男人们海阔天空地吹牛。

父亲一定备着好酒。老爷子年轻时也是条汉子，能喝六两绝不半斤，年过古稀后彻底戒了酒，就爱看孩子们喝得高兴吃得痛快。家族里几位出息的子侄晚辈逢年过节孝敬他的好酒这时候该出场了，大钵的红烧猪蹄、大块红烧肉，还有那些猪脸招财、肠肠肚肚，都是鲜香味重的农家大菜。

父亲大声招呼着：“多吃些，放开肚子吃！今天过年没那么多讲究，吃得就是福！”

有老丈人撑腰，老婆的话可以搁一边儿，平日里被“三高”欺得寡油少盐的中年男人们没了拘束，筷头齐刷刷奔着那红彤彤的肥膏厚味而去，大快朵颐说的就是此刻吧。

今年全面禁燃鞭炮，连郊区的农民都家家签了承诺书，父亲说没有爆竹响还是少了点年味，和前几年在广州时差不多。

说来也有趣。过年时广州城倒空了一半，气温有二十多度，而且早就禁燃了。父亲不太习惯，说不够热闹，穿着短衣薄衫，既不像冬天也没有年味。看春晚仍然是除夕的保留节目，他把门窗打开对流通风，电视音量放到很大，载歌载舞的画面和音乐确实增添了不少喜庆。

这栋楼住着不少外国人，电梯里常能遇上。不一会儿有人敲防盗门，是对面的西班牙人，普通话水准比父亲高一些。他先是极有礼貌地问候新年好，然后表示我们的电视音量太大干扰到了他们，请把声音降低并关上房门，十分感谢。

弟弟表达了歉意，双方愉快告别。关上门后父亲开始嘟囔，这外国人也真是，过年都不让人热闹下，不是说入乡随俗嘛，咱中国人在自己的地盘怎么过年他也要管？

想起那年的事父亲又笑了：“说来也是，尊重别人的习惯更体现咱大国文明呢！还有这烟花爆竹，污染空气不说，引发火灾、炸伤人，哪个年三十不折腾消防员和急诊医生呀？现在取缔了，他们也能过个安生年。”

“咱们老爸的觉悟就是高，八十岁了还不忘与时俱进，好党员就是您这样的！”我负责任地让老爷子心花怒放，当然也实事求是。

一家人难得聚齐，一边打牌一边守岁，春晚节目当了背景，孩子们更是埋头手机瞄都不瞄一眼电视。时光流逝中，曾经万众瞩目的春晚变了，那个全家围坐电视前，等着赵本山的小品，等着齐唱《难忘今宵》的除夕也成了向儿女讲述的过去。

这一夜，最亲近的家人在一起，暄软的冬被用阳光的味道将我包裹，没有不停歇的爆竹搅扰清梦，我睡得格外安稳，如儿时一般。

醒来，已是2018年的正月初一。

又到除夕

---

转眼除夕又将来到，这一年公公驾鹤西去，不曾想去年那顿年夜饭已是最后的圆满。婆婆左脚三处骨折昨日动手术，七十多岁的老人受了不少罪，算来除夕前才能出院。

但是不好的都已过去，一切正慢慢好起来，一切都更值得珍惜。

按风俗，我们家今年是“大年”，正月初四前不拜年，到时就不给大家送祝福啦，美好祈愿搁在心里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