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秋水》节选
惠子在濠梁之辩中否认庄子能够和鱼产生共情。有现代人提出,鱼并不具备理解人类“高级情感”的能力,所以并非鱼游泳时不快乐,而是它不知道自己此时(按照所谓高级情感的标准)应该是快乐的。在家庭教育的问题上,同样有不少学生和家长认为彼此难以感同身受,但是原因常常被单方面归结为学生自身的“愚蠢”、不能理解家长的良苦用心。就像有家长朋友看过上一篇文章后表示,自己并非想要以家庭大局捆绑孩子的独立意识,而是认为他们不能妥善地运用被赋予的选择权。比如对从小考试作弊的那种坏孩子,你显然不能用正常手段给他继续犯错的空间。
这个理由当然很有说服力,只是过于极端。况且对很多家长来说,对这种极端错误的定义恐怕也有些过于宽泛,比如把听电子乐、看武打片上升为精神分裂、杀人越货的某种前兆,大有鲁迅所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私生子”的意味。所以在说起“独立选择”的话题时,我并不打算把家长对孩子的妄想也当作一种良苦用心来对待。惠子认为,鱼并没有游泳以外的独立选择,庄子的共情只是把自己的意志投射到了鱼的身上感到快乐,而并没有、也不可能真的从鱼的角度思考问题。鱼终究无法与人沟通,它游泳时在思考什么、快乐与否,人类无法判断。
所以和家长择校时因缺乏认识而表现出的习惯性怀疑态度一样,家长与子女难以产生共情的两个最大原因是:一心认定子女愚蠢,且不愿进行有效沟通。如果愚蠢是极端情况的话,沟通障碍便是主要症结。
很多人的沟通是从“如果我是你,我会……”的共情开始的,但是常因只代入了对方的身份而不顾及其他条件(社会关系、个人喜好、情感状态等)而事实上显得蛮不讲理。庄子想象自己是条鱼的话游泳是快乐的,但没有想象游到网里成为俎上鱼肉是否也是快乐的——如果惠子反问庄子,庄子可能会狡辩“被吃固然不快乐,但是请循其本,我只是说游泳是快乐的。”说游泳的主题呢,扯被吃的事不是偷换概念么?但是惠子会认为:“偷换概念的是你啊,你既然关心鱼快不快乐的问题,为何唯独只讨论游泳呢?”——这是我个人对濠梁之辩另一种可能性的演绎。
若想与子女产生真正的共情,家长不能粗暴地以四五十岁人的老灵魂与旧经历去衡量一二十岁人的新生活与新挑战。然而在紧跟时代这方面,长辈由于倒退论思维、审美怀旧、停止学习、社交僵化等原因时常表现欠佳且不自知,明明内心早有定论却摆出一副“一切好商量”的架势。他们的孩子如果从小认识到的父母是这个态度,对沟通想必也不抱什么希望,愚蠢也好、快乐也罢,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在埋怨孩子不能理解自己良苦用心的同时,家长需要反思到底是谁关上了沟通的大门。
在透彻的沟通后,有的家长也许会惊奇地发现:孩子的快乐或愚蠢,原来一直都只是自己在他们身上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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