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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夕，大多是晴朗的日子，也是各地公墓最热闹的日子。无数孝子贤孙欢聚一堂，给先人上坟扫墓。当然坟是没有的，无须上；有墓，好像也不必扫。按新俗，献花后肃立默哀即可。
我家3月28日扫墓。怕堵车，早上7点过便前往云顶山。不到一个小时，便齐齐肃立在母亲墓前了。大哥轻轻说了声“默哀”，便齐齐低了头。大哥又说好了，就都抬了头说笑。而我，却有些走神。
与母亲这一别，忽然就整整十年了。母子相见，不算做梦，每年也就是这一回，这一回还隔了阴阳。按佛家的说法，生死是一种轮回，死的正确说法是往生，是前往另一个地方做另一个生命。这就意味着，如果有地府，等我去了那里，母亲说不定早已在另一个世界开始了新一轮的成、住、坏、空。
母亲往生那天恰好是中元节。那天地狱之门大开，鬼们纷纷进入阳间。母亲却反其道而行之，去了她最不肯去的阴间。
母亲向来身体不好，离不得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要去医院。在这之前，她老是担心自己拖不到过年，谁知她拖了一年又一年，不但拖到好多比她身体好的朋友都往生了，还拖到了93岁。对于这一点，我是非常钦佩的。我认为人到了一定的岁数，敢于活着便值得钦佩，敢于期望长命百岁则更加值得钦佩。人老了不怕，怕的是衰，怕的是百病緾身，怕的是身不由己地活着。母亲不怕活着，这一点非常了不起。我对自己90岁以后——倘若那时还健在的话——是不是还敢拖下去是持怀疑态度的。古人认为“老而不死是为贼”。因为长生不老须盗取天地之精华，而那精华却是有限的。就算是神仙，成仙之前也必须渡劫，必须遭雷打，抗得过去才能成仙。成仙之后并不见得就太平了，还有“天人五衰”在前面等着。再就是成仙之后的日子无穷无尽，亲朋好友、麻将搭子都没了，也怪无聊的。所以，我主张最好是在基本上能够自理的情况下给后人腾位置，该往生就往生，别婆婆妈妈地赖着不走。
关于这一点，有个叫庄子的人看得最通透。
庄子曰：“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其所以善吾死也。”（原文见庄子《大宗师》）
老庄的意思是，天地给我以形体，用生使我劳累，用衰老使我清闲，用死亡使我安息。因此认为生快乐的，就应该认为死是快乐的。在庄子看来，从生到死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年轻时为了生存，理应劳累；人老了，累不得了，就该清闲；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平平静静地“安息”。换句话说，人老了，是一件好事，累了一辈了，该享清福了。死亡也是好事，吃不下，动不得，又何苦赖在这个世上受罪呢。所以，丧事才叫做白喜事。庄子倘若是个革命者，面对敌人的屠刀，一定会大义凛然，从容就义的，因为他早就视死如归了。
道理归道理，别人的母亲“息我以死”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母亲往生那一刻，我还是悲伤得昏天黑地。我就不明白了，小时候天天挨打，成年后不挨打却要挨训，那个打我训我的女人走了，我为什么如此揪心？
天气极好。心里却是清明时节。
果然是雨纷纷啊。
2021年3月29日于成都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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