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豆是一种很平凡甚至卑贱的植物。
乍看上去,大豆和其他很多植物一样春种秋收,如果青春正好时还有一点青翠可人,那么到了人老珠黄时,叶子枯黄衰败,委于地上,被农家人收割晾晒在房顶或者小院里,真的像风烛残年的老妇。
最早见到的大豆,就是圆圆的黄色颗粒,被母亲从豆荚中剥出来,蹦蹦跳跳落在盘子里,发出好听的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
每年,母亲都要在庄稼地里种上一两畦大豆,和其他作物交错长在一起。同时还种上那么几畦绿豆,红豆。为了方便区分,大豆被叫做黄豆。
黄豆收获的季节,母亲会煮上一碗盐水黄豆,煮好了放在桌上给我们姐妹吃。煮好的黄豆不再那么坚硬,软软的,又面又咸,很好吃。但母亲不让我们多吃,说不好消化,吃多了会产生胀气。
冬天来了,能吃的菜很少,大部分时候是白菜萝卜,幸好还有黄豆芽。
冬天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厨房,厨房的灶台里有着取之不尽的美味和源源不断的热水。
印象里母亲多数时间在厨房忙碌,我常见她用一个大大的罐子,里面不知藏了什么,上面蒙了一层湿布,罐子下面有一个出水的小口。
每天早晨都见母亲往罐子里浇水,然后把罐子倾泻了,让罐子里的水从小口“哗哗”流出来。我很纳闷:倒进去水再让水流出来,母亲这是干嘛?玩吗?又不像。
后来,餐桌上多了一道炒黄豆芽,才知道罐子里装的是黄豆,黄豆芽就是那样长出来了。
刚长出来的黄豆芽饱满娇嫩,后面一根翘起的小尾巴,可爱极了。黄豆芽炒肉,加上鲜粉皮,金黄灿烂,香气四溢,那是冬日里我们都喜欢的一道菜。
最初对大豆的认识,仅限于盐水黄豆和黄豆芽,并不知道毛豆也是大豆。
一直以为毛豆是春天才有的一种作物。毛茸茸绿油油的豆荚,加盐加花椒大料煮熟了,剥开里面是一粒粒绿色的豆子,嫩得能掐出水来,一吃起来就停不住。
在很多沿街叫卖的小吃摊上,经常看到这种水煮毛豆,是不错的下酒菜。
可能被大豆的别名“黄豆”糊弄了,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大豆就该是黄色的:毛豆明明是绿色的,它和大豆分明不是一种植物嘛。现在知道了,毛豆是刚结出来的大豆,类似于人的幼年时代。
原来随着生长周期的变化大豆还会变色,并非生下来就是黄色,成熟晾干的大豆才是黄色。第一次感觉到平凡的大豆有点神奇了。
等到我知道豆腐也是大豆做成的,我更是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从记事起就爱吃豆腐,豆腐白白的,嫩嫩的,吃起来细腻可口,而且性子很温和,跟什么配菜都能合得来,不管是炒着吃,煎着吃还是炖着吃都各有滋味。
那会儿不知道豆腐怎么做出来的,吃的都是从豆腐作坊买回来的豆腐。我们附近没有豆腐坊,没见过做豆腐的过程,只听说用什么卤水一点,豆腐就好了,好像仙女的魔法棒一样神奇。
在我心里豆腐是用一种神秘的方法制作出来的美食,连带着豆腐也充满了神奇色彩,此物只应天上有,不是凡间草木长成的。
对于自己不知道也无法解释的事物,就加上自己丰富的想象,编织成一个神话,那是我儿时惯有的思维。
无意中得知豆腐就是平凡的大豆做成的,简直颠覆了我的想象。好比听说天上的仙女来到人间和凡人结了婚生了子,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至今也不知道大豆是怎么变成豆腐的,听说是中国人独创的,后来才流传到国外,在我看来这绝对是点石成金的伟大创造。
知道了豆腐是大豆做的以后,就像找到了解密大豆世界的一把钥匙,其他难解之谜迎刃而解。
以此类推,各种豆制品如豆腐、腐竹、豆皮、豆干、豆腐脑等,都是大豆制成的,简直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豆家族。
除了可以做成各种固体豆制品,大豆还可以碾碎榨成汁给人饮用,那就是油条的黄金搭档——豆浆,他们联手占据了北方早餐的半壁江山。
我十分喜欢喝豆浆,比牛奶咖啡茶更甚,大学时早餐必有一杯豆浆,还把豆浆作为下午茶的首选,尤其是寒冷的冬天,一杯热热的豆浆能温暖我一整天。
前些年开始盛行食用色拉油后,大豆又摇身一变成为色拉油,走进千家万户的油锅,煎炒烹炸,熬干自己,制成各样美食,满足人们愈来愈刁钻的口腹之欲。
大豆,从最初毛豆,黄豆的形态,到豆腐豆干等各种变化的形态,无一不是为人类服务,哪怕榨成汁都为我们所用,用一句“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美味”在人间”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这样的大豆,倘只用奉献精神恐怕不足以代表它所有的品格,它的丰富性远远超越奉献一种品质。
物竞天择,自然万物无时无刻不处在竞争中,只有生命力最强的生物才能存活下来,生命力不够强利用价值也不大的生物,最后就成了自然界的淘汰品。
人类产生后,自然万物又经历了新一轮选择,那些对人类存在没有价值的生物日渐消亡,存活下来并被广泛种植的生物,是像大豆这样生命力旺盛且用途广泛的生物。
为什么有的物种需要保护才能活下来,有的物种却可以生机勃勃存活很多年依然长盛不衰?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从自然兴衰荣枯中能得到什么启示?
我们像自然界其他物种一样面临着选择,在社会历史变革的巨大浪潮中,我们每个人就像一粒大豆那样微不足道。
该如何才能在凶险的社会浪潮中存活下来,我们应该向大豆学习。如果我们也能像大豆那样,无论何时何地总能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何愁没有生存空间?
虽然我没经历过但我听说过,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在那场革命中,很多杰出的人物含恨而死。
曾写出过《傅雷家书》的中国第一代翻译家傅雷先生不堪受辱和妻子朱梅馥双双自缢,写出《骆驼祥子》《四世同堂》这样杰作的作家老舍先生也含泪投湖而死。
过于刚直或柔弱的人,很难在那个时代存活下来,真正能活下来的都是性格柔韧、富有生存智慧的人。
能享得别人不能享的福,也能吃得别人不能吃得苦的人,才能在各种环境中存活下来。
比如杨绛。面对那场史无前例的革命,面临各种物质和精神的折磨,出身书香门第的她懂得隐忍和收敛的生存智慧。
她拿出逆来顺受的姿态接受各种批判,不怕脏不怕累接受劳动改造,还鼓励同样身处其中的丈夫钱钟书,所以别人双双殒命而他们夫妻可以顺利度过那场浩劫。
像林黛玉那样“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活法固然让人敬佩,但是含羞忍辱活下来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大智大勇?
生命对我们来说仅有一次,当生命遭到威胁时,颜面气节什么的都不能跟生命相提并论。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在恶劣环境中活下来,该低头的时候就低低头。低头是为了更好地抬头,有机会还可以东山再起。
你看文革后掀起新一轮文化繁荣的人,不都是那些从文革中挺过来的人?如杨绛、钱钟书、汪曾祺等。“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走过艰难才将迎来“千帆过”“万木春”的光明未来。
做人应当像大豆那样,不管是孩童时还是成熟后,只要人类需要就可以变换各种形态:圆的、方的、软的、硬的……哪怕榨成汁,也能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这样柔韧可塑的大豆人生,焉能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何苦成不了时代的骄子,一生笑傲江湖?
20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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