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稳稳地踩在墙头，仰望着黄昏中寂静的校舍，青橙的路灯照亮一洼孤零零的水池，反射出铅灰色的重云如同神巫常闭的眼眸，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的光。背后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金色流光开足马力，碾着坚硬的沥青一路飞驰。她左顾右盼，平等的看待着两处截然不同的风景，明亮处的喧嚣似乎永远传不到这里来，一堵矮墙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此时此刻，柳明歆觉着她特有诗意。
“所以说，”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我到底为什么要陪你到这里来啊？”
真是一个无聊的女人，她怎么会这么想呢？眼前洞开的是世界的神秘，万事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重要的是去贴近它，感悟它，而不是像个中年妇女似的插着腰发牢骚。
此时新月初生，清冷的辉光绽放于云海间，袭来的清风振荡胸襟，涤净心怀，柳明歆此刻感觉自己的精气神正处于巅峰时期，一侧头，银色月光下，飘舞的秀发晕黑她的针织雪纺衫，使得江璃红红的脸蛋显得越发干净可爱。
她撩了撩发丝，伸手前指，大眼睛里发出莫名兴奋的光芒，酝酿已久的台词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全世界听命！吾乃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第九十九代皇帝——鲁鲁修·VI·布里塔尼亚！当此之今，全世界尽归吾之麾下！黑色骑士团已然无可抵挡，吾之霸道无比坦荡！鲁鲁修·VI·布里塔尼亚在此下命——诸世界臣服于吾！！”「1」
话音刚落，她右手电光火石般在壁上突出的砖块边沿一撑，身体顺势仰倒一个后空翻越过围墙，在墙那边发出了既嚣张又欠揍却偏偏富有感染力，很好听的狂笑。
“你的主业是体操运动员吗？你这家伙……”。
江璃孤独地站在冷风喃喃道。
“什么狐仙兔仙，我就不该信你的鬼话……算了，就当是偶尔出来散散步好了……阿嚏……”
江璃拿出纸来擦拭鼻涕，又紧了紧黑色风衣，双手抱在胸前，一弓身就从黑漆漆的角落里钻了进来，身上甚至没有粘上什么灰尘。
“诶，原来那里可以进的嘛？”
柳明歆略感讶异地嘟起了嘴，同时撕开了口袋里的的小饼干。
看着那熟悉的包装袋，江璃嘴角一抽。
“你什么时候……算了，当我没问。”
“啊呜呜噜噜呐（为什么会有人吃无糖的饼干）”
“你要是但凡还有一点矜持的话就给我闭上嘴！”
江璃捏了捏她的手心，同时接过她手中已经空了的包装袋，顺手扔进垃圾桶，眼看着长发飘摇的柳姑娘摇摇晃晃地走向前方。
………………
“我第一次发现上帝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语气平淡，她这么说着。
“他老人家很清楚像我这样的完美女性除了善良之外没有太多缺点，想要搞垮我怕是只有一个办法。”
虽然没仔细听，但柳明歆还是点点头对自己的饲主表示肯定，并从她手中接过肉串，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嘴。
“怎么弄？”
“把我吃穷。”江璃波澜不惊道。
她一扭头，正对上柳姑娘纯洁的目光，她那无辜的眼神杀伤力惊人，像是春日里的一汪清泉，这让江璃不由自主反思起自己的罪过来了。
“唔姆……泥（你）要相信（喔）我啊”
她吃光肉串，又咽下章鱼烧，艰难地为自己辩护道。
“本来我也是不想的……”
她甚至抽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可它实在太饿了。”
江璃一气之下，左手恶狠狠卡住她的纤腰，入手软绵绵的，像是一大块牛乳，又像是刚烤出来的蓬松的棉花糖，心一软，动作不由得舒缓起来，本来想掐一把的，变成了着意的揉捏。
而这只引起了柳明歆的一声低低的，如猫儿般的微哼，甚至打断不了她的进食节奏。
“你这个馋鬼……”她嘟囔道“难道就不会吃胖吗？”
“诶，阿璃，你在嫉妒我吗？”
一双大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江璃光洁的额头，无心的提问直击灵魂，她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两只小手在空中笨拙地摆动，江璃语无伦次道。
“不要这么直白啊混蛋，要旁敲侧击，哪……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你真的是女生嘛。”
“没人教过我这些啊。”柳明歆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把手中的木签随手一投，蹦跳到江璃身前，神神秘秘道。
“想知道怎么吃也吃不胖的秘诀吗？”
那木签顺着完美的抛物线飞入垃圾桶窄小的孔洞，发出微不可察的撞击声，江璃微张着嘴唇，心中充满了讶异，甚至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
“想不想啊，想不想啊……到底想不想嘛！”
“不想！”
江璃回过神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哪里有那种东西？你肯定又蒙我了。”
“哦！这样啊，那真的是好可惜呢……”
她故作惋惜地低下头，慢悠悠地踱到江璃的正前头，看着柳明歆高挑婀娜的身材，江璃恨得有些牙痒痒。
“虽然不是很想要啦，咳咳，姑且还是……还是问问。”
柳明歆扭过头，骄傲的笑脸上写满了快问我三个大字。
“所以说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阿璃对自己的身材很在意吗？”
柳明歆背着手大踏步走在前面，虽然没回头，江璃却知道她对自己的回答很在意，或许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吧，江璃心想到，这也更加重了她的怨念，积压已久的情绪不禁脱口而出。
“那是当然啦，我也想好好吃一顿小丸子和牛油蛋糕啊。曾经拿出去显摆的裙子如今跟自己渐行渐远，不敢穿太紧身的衣服怕露出腰间的赘肉，每晚花一个钟头瘦腿瘦脸却毫无成效，鼓励自己去跑步却克服不了起床的懒惰，站在体重计上就像面临末日审判，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材步入不忍直视的深渊，这些普通女孩儿的烦恼你又怎么可能明白啊混蛋！”
“我明白我明白，”柳明歆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虽然阿璃是又懒又笨啦，但这也不能全怪你。”
她放慢脚步绕到江璃的背后，看到她那如瀑布般倾泻的黑色秀发在颈部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黄。
不由分说的，柳明歆拽起她的手，横穿过人流向僻静的巷尾走去，被拉的跌跌撞撞的江璃只来得及发出两声无力的吐槽。
“你要干嘛？总感觉你今晚怪怪的，不对!你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怪怪的。”
话还没说完，柳明歆将揽着腰她提起来，由于身高差的缘故，江璃感觉自己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让我把秘密告诉你吧。”柳明歆轻轻说道。
她左手大拇指摁住江璃的额头，右手在背后如闪电般钻入她的衣襟，食指沿着脊柱迅速上滑至颈部，又提起无名指轻轻一勾，一缕极轻极纤细的淡黄色丝线缠在了她指肚上。
一瞬间，江璃有一种灵与肉被剥离的错觉，后背冷冰冰的。
“搞定收工！”
柳姑娘吁了口气，“从此以后，汝将受神灵庇护，万邪不侵……”
她轻声低语道，声音严肃而低沉，随即又作怪起来，小手揉捏着江小姐紧窄的小蛮腰。
“好痒……哈哈哈……你这家伙不要乱摸。”
迟钝的江小姐才刚刚反应过来，小脸简直红透了。
“别闹啊！”江璃用少有的娇嗔的语气，打下了柳姑娘作怪的右手，只觉得后颈麻麻的，像有一群小虫子爬过自己的脊柱游遍全身，她只觉得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并不感到奇怪。
她一把推开柳明歆的拥抱——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踉跄地向前跑去。
柳明歆笑眯眯的，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我要去上厕所啦！你干嘛跟过来？”江小姐感觉自己羞耻极了。
“我害怕。”
言简意赅。
她的俏脸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那表情大概可以解释为:虽然完全不明白你的脑回路，反正也是小事，就随你怎么办吧。
………………
“今天的‘约会’我很开心，阿璃！”时已近午夜，柳明歆紧贴在江璃的背后走着，似乎正试图把她的影子和自己的重合在一起。
江璃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挣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以及话里的重音。
“如果你后半段不随时随刻跟在我一米之内的话，也许我也会这么觉得吧。”
柳姑娘很可爱的吐了吐舌头，“总之今晚就是离不开你啦。”
“其实你没必要来送我……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江璃薄唇轻启，斜视着她，大姐姐气势爆棚。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机器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江璃一回头，炽白的车灯的车灯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身后传来了柳明歆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她像小孩子一样笑着。
“喏，我的车来啦！”
江璃眯着眼看不清什么，只听得柳明歆的声音朦朦胧胧的，辨不真切。
“最近这几天我会比较忙，可能没时间照顾你，阿璃一个人在家要保护好自己哟！”
她突然把自己的大脸凑过来。
“要记住，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的鬼话。”
“说什么呢？笨蛋！”
她狠狠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并鄙视了她的歧视性发言。
柳姑娘摆摆手走向敞开的车门。
“以……以后，也……也可以来找我玩”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柳明歆回头给了她一个会心的微笑，江小姐反而闹了个大红脸。
她一溜烟地逃走了。
………………
“结果今天也是什么都没干吗？都拖稿一周了，怎么徐编还没来找我麻烦啊？呼……虽然是好事，但总觉得有点不安……明天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江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恐怕就是作家无聊的敏锐吧。”
一阵阴风刮来，罕见的，她却感觉不到寒冷，倒不如说，甚至有种暖阳照及全身的舒适。
“要升温了吗？”
江小姐脱下大衣，喃喃自语着走进公寓。
………………
不远处，柳明歆望着她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淡黄的丝线从她指肚上飞起，编织成一个小小的光团，隐约可以看到其中有什么东西在上蹿下跳。柳姑娘把它举过头顶，在那微弱的光芒照射下，她的笑容像古代巫女般干净而神秘。
“怎么会有你这样善良的人啊，阿璃，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他也肯定舍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
“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她一口嚼碎咽下手中的光团，吧砸吧砸嘴。
“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吃呢。”
柳明歆念叨着，从路灯下步出，渐渐走进巷口的阴影中去了。
「1」:出自《反叛的鲁鲁修》中的主人公鲁鲁修·VI·布里塔尼亚的名台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