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卫武军校尉以上,头盔为睚毗造型,除了睚毗本身表示凶猛善战,还由皇上寄予卫武军能世代保国的象征。
钟孟扬定睛一瞧,果然马逊的白头盔有狰狞凶兽之相,他挺著一杆红缨枪威风凌人,把拿着狼牙棒的韩櫂比下去。
司礼太监号令一下,两方立刻握稳兵器,捉对厮杀,红缨枪狡若灵蛇,猛若大虎,狠似苍狼,全是又快又狠的路数。那马逊身材虽略逊韩櫂,但动作更精炼,一身巧劲借着枪杆发挥淋漓尽致,故意虚耗韩櫂的体力,三两下打得他气喘吁吁。
韩櫂没想到被这小将耍著玩,退了三步,重整呼吸。未料马逊不等韩櫂休整,突来一枪挑掉狼牙棒,韩櫂吓得瞪大眼珠子,马逊没给他时间惊呼,下一招便把枪头指在脑门上。
钟孟扬忖度马逊不只枪术过人,而且下手狠毒,先缠着猎物,等对方使不上力再瞬间一口吞掉。简直是毒蛇。
马逊倏地收枪,拉起韩櫂,笑道:“辛苦了,这是一场好战斗,不过切记人的本事不长嘴上。”
各路行军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皇上也开心的拍手。韩櫂的眉头沉得像要垮下来,磨州联军各个沉默不语,只见巴东青指著马逊,往脖子上划一横。
马逊朝巴东青灿笑,然后在众人欢呼下回到位子上。
“仲让兄好身手。”钟孟扬说这话时,不禁往区天莹看去,忖这是否也在他算计之中。从区天莹的神情看来并非如此,似乎也疑惑马逊的表现。
“让钟少主看笑话了,在高手面前,马某不过雕虫小技。马某听说钟少主与唐教头都会出战,便向父亲请缨,想与二位能人讨教一番。”马逊瞥著注意观察赛事的唐镇辅,立马改口道:“现在应该改称为唐将军了。不过无论教头或将军,都不影响身手,是吧?”
“若遇上了,希望仲让兄能让几手。”钟孟扬谦虚地说。
“钟少主此话严重了,为皇上扳颜面,岂用‘让’字?”马逊却忽然晓以大义:“方才鵟方人可是下了战帖,天子眼皮下不容一根针扎着。”
“仲让兄说的没错。”钟孟扬心虚了,他已经答应要放水,而且必须放,这也是为了朝廷。“听闻贵军一直驻守辱州不出,不晓得是谁请出山来?”
“天下能调动卫武军者,只有吾皇陛下一人。”
“皇上……”钟孟扬才知道马逊是皇上秘诏请来,而且必早有准备,比武大赛从预备到开赛才短短几日,还不够辱州到京师来回一趟。因此可以断定这件事区天莹事先不知情。
钟孟扬此时喜忧参半,以马逊杰出的身手,当可以与磨州联军一拼,自己则放不放水也无所谓;忧的是马逊若真的胜出,恐怕会迎来最难堪的结果。
他注意到唐镇辅也往这里探来,方才那一战,已经出现变故。但两人心底没有底。
“钟少主脸色不太好,难道害病了?”
“只是想着事,不要紧的。”
“马某还怕钟少主抱病上场,唯恐打不出实力来。说实话,马某未进京前便听说了许多事,只是皇上迟迟不让我们剿贼,但想来也是,卫武军一出,总有些小虫蠢蠢欲动。”
昊朝六百年,仍治不住南方旧势力。钟孟扬忖自己族人不也是,六百年来换过多少任平慰使,教化了多少次,貊族仍没有完全归顺。这一切还是跟昊朝开国国策有关,当初取旭朝代之,消灭大部分反抗势力,太祖皇帝以四灵论为准,认为四灵之气充盈天地,若有一方消弭,乃国之大难。
另一方面是旭朝影响力仍在,若要彻底拔除前朝贵冑,南方将白骨累累,千里荒芜。因此权衡下停止攻势,改以怀柔,形成今日泥泞般的局面。
要维持这种霸权,倚靠的不仅是德政,更需要强大武力。
“钟少主,你神色很不好,真的没问题吗?还是不相信我是卫武军校尉?”
“当然不是,忠勇世家,怎么能有假。在下只是很钦佩你的祖先马伏,英勇忠义,光明磊落,可谓人臣表率。在下也期盼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这样的人物。”
“哈哈,钟少主请缨为国的事早已传遍辱州,我爹也很钦佩你呢。不说这个,鵟方人上场了。”
此时轮到巴东青对上天汗别部的汤登元,巴东青摊著空手,傲然走置场中央,蔑视喊道:“莫说我不给昊人面子,随你挑武器,我空手应战!”
汤登元拿着横刀上场,沉定的等司礼太监发令。
第八场赛事开打,巴东青大吼一声,气破山河般冲向汤登元,也不管汤登元快刀划出一道伤口,迳直追飞他。那身气力让汤登元一时站不稳脚,巴东青趁势上前,朝脑门狠狠招呼一拳,汤登元提刀格挡,巴东青不怕死的空门大开,上下都是破绽。
汤登元快刀挥舞,巴东青却丝毫不在意,任身体溅出一地血,仿佛不要命了。
“不利啊,我记得汤校尉善用马槊,怎么改使横刀呢?”虽然汤登元的横刀称得上精湛,却不若战场上舞马槊时俐落。方才那几招要是用马槊,照巴东青舍命的玩法,起码要被斩下一只手臂。
难不成这也是区天莹的安排?钟孟扬觉得这并非不可能,天汗军原本就是区天朗所辖,要汤登元放水一点也不难。只是汤登元的神情又不像让招。
巴东青忽然钻进汤登元跟前,架起他往上一抛,足足飞了半丈远。汤登元赶紧蹬地起身,浑身是血的巴东青又猛然冲到他前面,接着他一刀直劈下来,巴东青没有闪躲,反而张开大口紧咬横刀。
这下反是汤登元抽不出横刀,使劲力跟巴东青的下颚抗衡。巴东青狞笑着,竟将横刀咬成两半。
钟孟扬想起白崇说过,巴东青被人称为铁下颚,没想到真的能咬断铁刀。
“钟少主,你仔细看那鵟方人的牙齿,是镶铁的。”
“怪不得称为‘铁下颚’,可能连下颚都是铁造的了。”
巴东青一手捉起汤登元,往地上重抛,再跃起以肘重压胸口,这一击让汤登元吐出血来。但巴东青还不够,高高抡起人,往观众席上扔去。
唐镇辅此时从位子上跳出来,接住伤痕累累的汤登元,巴东青杀红了眼,还想冲到观众席抢人。
区天莹立刻向司礼太监打手势,司礼太监喊道:“第八场赛事,胜者巴东青!”
“我还没打够,不怕死的再来!”
“巴先生,这是比武,不是战场,你已经赢了。”唐镇辅放下汤登元。
“哼,我们鵟方人上了场就要打到一方不能呼吸!”巴东青瞥见白崇的眼神,只好作罢,走回场中举起双手高喊:“不怕死的昊人都上来!”
“无礼的小子,还看不出汤校尉在让他。”坐在二阶的红荡臣不悦地说:“要是换到战场上,早让他保不住那颗脑袋。”
几名士卒赶紧抬来担架,护送汤登元到御医那里治疗。
“这个鵟方人虽然蛮横,身手的确不同凡响,我也想会会他了。”马逊扬起笑容,指头弄得咯咯响,单脚踞著似乎随时都能上场。
“嗯,就算汤校尉用马槊,可能也讨不到便宜。”
紧接着司礼太监宣布下一场赛事,“第九场,天汗军唐镇辅对上撼山军巴木白!”
“轮到唐教头了,对手还是鵟方第一勇士,这两号人物对决可有的瞧。”
钟孟扬脑海盘桓巴东青对战时凶狠的模样,忖著自己若真遇上了,是否能沉住气让招?巴东青一副不见血不快活,要是让招很可能会闹出意外,但要真的认真出手,后果连钟孟扬也不敢保证。
他的思绪在朝廷颜面,貊人颜面,京城无数百姓生命间游走。区天莹愿意为百姓而放水,在悠悠生灵面前,钟孟扬认为自己算不了什么,可是钟桔说的没错,他背负的还有貊人。
再看卫武军马逊,这摆明是皇上请来的王牌,要用来挽面子的,跟区太政、孺夫子的想法又不同了。他本以为这事是上下一心,但皇上却又另出奇招,他既效忠皇上,跟区天莹的协定又怎么算呢?
忽然耳边爆出一阵欢呼,原来司礼太监方宣布第九场赛事胜者是唐镇辅!
“镇辅兄赢了?怎么赢的?”钟孟扬方才一直分心,压根没注意场上发生的事。
“打得太好了,唐教头的身手估计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匹配,你没瞧见唐教头灵活的缩啊避啊,鵟方大个兜圈子逮不到人,比拳脚还没有唐教头快呢!”马逊兴奋地大吼大叫,为唐镇辅喝采。“鵟方大个打得也好,出拳浑身劲力,那拳头我瞧连粗铁柱都能揍歪啊,可惜没了狠劲,他要是有刚才那个鵟方人一半狠,唐教头还得苦战一番。”
钟孟扬往场上望去,唐镇辅与巴木白两人抱拳以礼,然而巴木白眼里不起波澜,估计对这比武大赛不放心上。
两人下台后,轮到最后一场赛事,由钟孟扬对上玉魄军代表。玉魄军驻守蒲州,蒲州在泰州以南,也受到火凤之乱重创。
钟孟扬则以极玄军校尉身分出战,极玄军虽已在望州遭九翼秦沐击溃,不过钟孟扬只是衔个虚职好上场。
第十场赛事很快落幕,钟孟扬大获全胜,那位玉魄军校尉败得心服口服。
十场初赛结束,已是中午时分,司礼太监宣布暂休一个时辰,未时继续复赛。御膳房早已在宫殿内备好筵席,让各人按身分位次入座。
各行军除参赛者,还有三五十名随行人员,几乎所有将军都到了,大伙热烈讨论刚才的赛况。
“仲让兄,你们的人呢?”钟孟扬左探右探,没见到像是卫武军的人。
“没有别人,我自个来的。圣旨说南方可能有乱,因此要我们莫声扬,所以我请缨后,家父只派我来。算一算,到京城也有半个月了吧。”
“半个月……难道皇上早知道会有比武大赛?”
“天机不可泄漏。”马逊神秘兮兮地笑。
钟孟扬才忖怎么跟太政臣说的不一样。
“孟扬哥哥,你太厉害啦,那个校尉根本没还手之力。”钟桔开心地挽着他的手。“咦?这人是卫武军的嘛?”
“钟少主的娘子好漂亮,跟钟少主天作之合。”
钟桔羞答答地红著脸,钟孟扬赶紧撇清:“她只是我的族妹。”
“哈哈哈,钟少主别害臊,夫人可比你大方多了。”
“我们真的很像夫妻吗?”钟桔笑问道。
“别瞎哄了,我们有正事要谈呢。”
“人家是要告诉你,有个五官很深的将军在找你呢,不感激人家就算了。”钟桔嘟著嘴。
马逊识趣地说:“我就不打扰二位了,钟少主,末时见了。”
等马逊甩着白袍离去,钟孟扬才问:“你说的深目将军,是杨副将吗?”
“小桔哪知道他叫什么。对了,孟扬哥哥,你不放水啦──”
“小点声,幸亏仲让兄走远了,否则解释不清。”钟孟扬只好说:“区太政只是要我们向磨州联军放水,其他人可没说。”
“你要是尽力打,定能打败那个鵟方人,你方才见到他的牙齿吗?都是铁呢!”
“好了,走吧,别囔囔。”
两人往后面走,红荡臣正跟杨梦枪、郭防等数人谈话。
一干人热络谈著磨州联军的事,直脾气的杨梦枪囔著应该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红荡臣也笑着附和。并说接下来就看他跟唐镇辅的表现了。
郭防注意到钟孟扬的笑脸不对劲,便故意放慢脚步,来到他身旁问:“钟少主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刚才见你比试时有些心不在焉。”
郭防虽是外族,谈吐举止却相当儒雅,与昊朝世族相比过之犹无不及,若非那张深邃的脸孔,与之交谈者都会深信他是世家高门。他的身上也有区天莹般的慧黠,一双深色的眼瞳彷能透射人心。
“郭将军多虑了。”钟孟扬直视郭防,心里却不踏实。
“半年前初见,钟少主踌躇滿志,犹如无限春光。从军半年,眼神变了许多,亦是在种种尘埃里蜕变。”
钟孟扬以为郭防知悉放水的事,在数落他变得世故圆滑,但郭防轻抚长须,望着宫殿圆浑的彤柱,“总是一番风尘,才知晓世间未如想像,钟少主尚年轻,许多事无关乎才干,须经岁月经验打磨方看得透彻。”
“郭将军这番话到挺脱俗的。”
“我亦是熙熙攘攘之众,无法净著身子离去。”
“照郭将军的意思,将有场无可避免的大乱子?”钟孟扬觉得郭防说话充满宗教哲理。
“这乱子从未停过。”郭防无奈笑道。
钟孟扬知道这层意思,昊朝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正因如此才需要更多遵守《朱羽经》之道的忠臣。既外有忠胆卫武军,他也笃定自己要成为撑住昊朝天下的梁柱。
众人用完膳,纷纷回到位子上休息。未时一到,锣鼓齐响,司礼太监宣布复赛开始。区天莹再次插手赛事。钟孟扬对上磨州联军,他忖反正只要留下巴东青入选即可,因此大开大阖,狠狠打了一场,一对黔钩逼得对手差点起不了身。
钟桔见钟孟扬发挥身手,觉得太给貊人挣面子了,高兴地几乎坐不住。
最后五场比赛结束,由天汗军唐镇辅、卫武军马逊、极玄军钟孟扬、撼山军巴东青、撼山军程阜等五人进入准决赛比试。
“诸位爱卿表现甚佳,展现本朝强大武力,有诸位保疆卫土,朕将可安枕无忧。今日出赛者,无论胜负,皆赐云锦十匹,金锭五两。切记此赛只为各军交谊,莫为此伤了和气,明日之战,朕会好好看着。”
钟孟扬感觉皇上说到最后一句话,眼神盯着马逊笑。皇上果然希望给白崇下马威。
皇上说完训示,众人便各自退散。马逊大笑道:“不管明日对上谁,都会是场好战,唐教头也好,钟少主也好,甚至巴东青那狂人、还是程阜,每个都是难得的高手啊。”
马逊就像个孩子,满心期待明日的比武。不过钟孟扬只担忧皇上的考量跟京城百姓的安危如何取舍,他才不管区天莹怎么想。但念头一转,各路行军将领都聚在京城,此时军容如斯壮大,何必顾忌磨州联军怎么想?
磨州联军都在城外,就算白崇真的制不住他们,有各路将领在何须担忧?
钟孟扬觉得脑子清醒许多,想赶紧告诉唐镇辅这个想法,这时区天莹带着唐镇辅走来。马逊向区天莹行礼后离去。
“钟少主莫是忘了咱们的约定?”区天莹语气虽淡,看着他的眼神却略微严厉。
他把方才的想法说了一遍,但区天莹默然摇头。
“孟扬,此计不通,圣上召卫武军来别有目的。这事原先不想告诉你,没想到你已跟马仲让谈得如此投机。唉,圣上是想让俺们击败卫武军,好添光彩,再由俺们把彩头安给白崇。”
“镇辅兄开玩笑吧……卫武军不是皇上的忠胆军队吗,皇上怎么会──”
“此事卫武军将军也首肯的,马仲让在辱州出了名的不服军令,因此卫武军将军才答应让他来京城。”
“这事仲让兄知道吗?”
“千万别说,此乃圣上密旨,说出去杀头!卫武军虽然忠胆,但要放水也是为难,才会派马仲让来啊。”
钟孟扬听了这番缘由,心里不禁凉了半截,想起马逊自得意满的神情,内心变得更为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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