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粥

        百合师兄提前半个月发出“赏善罚恶”令，邀我回洗心禅寺喝腊八粥。对腊八粥的记忆来自于小说。最初是《红楼梦》中宝玉的调侃，后来是金庸的《侠客行》。江湖上“闻名色变”的腊八粥令人深思，那佛门中的腊八粥又会是怎样的呢？

        搜索“腊八粥”才明白，腊八节是我国民间重要的传统节日。应劭《风俗通》云：“《礼传》：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祖也。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礼记•郊特牲》记载：“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史记•补三皇本纪》也说：“炎帝神农氏以其初为田事，故为蜡祭，以报天地”。《周礼》中则说得更详细，是祭祀有关农事八方面的神灵：“一为先啬，即神农。二为司啬，即后稷，稷乃百谷之长，奉为谷神。三为农，古之田畯也，是管农事的官。四为邮畷，管理井田屋宇、百姓住宅的官。五为猫虎，乃除田鼠田豕之神。六为坊，是蓄水与阻挡洪水的坝神。七为水庸，排水之水沟，既能受水又可泄水。八为昆虫。”因这种敬畏、感恩之心，民间在腊八这天熬好粥后，先要盛上几碗，放置于神龛、庭院、天井、碾磨盘上，还将些许粥涂抹于门、墙、树上，他们更不会忘记，还要喂几口给鸡狗猪牛等牲口。

        腊八粥的风俗如此有趣又赋予深意，怎么生活中我没记忆呢？咨询身边的亲友，大家都没有在腊八这天喝腊八粥的记忆。在饥饿年代，吃粥长大的母亲，话粥时心里酸酸的，不过回忆时仍有温馨。她那可爱的嫂子在煮好全家人的白粥要加野菜前，总是偷偷先盛一碗给家中最小正长个子的她。那一碗碗清澈地能照见人影的白粥养活了母亲。原来，同样是粥，在穷人和富人心中，感受是不同的。粥，曾是贫穷的象征，也曾是权势的代表，亦是荣誉的符号。帝王将相，达官贵人食粥以调剂胃口，延年养生。唐穆宗时，白居易食了皇帝御赐的“防风粥”，七日后仍觉口齿余香，在当时，这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唐以后的腊八节，宫中照例会赐粥与百官，粥的花色多少，与其所受恩宠成正比。特别是一些富贵人家以腊八粥为享受，从用米到选粥果均极尽奢华，下米的清汤里要加上参须，盛在碗内的粥凝出粥皮时还要摆上“粥花”，谓之 “福寿粥”。旧时有诗讽刺说：“富户一锅米，贫家半年银。权奸喝粥后，还是无道人。”

        并不是所有帝王将相，达官贵人都是旧诗讽刺的“无道之人”，最具代表性的是释迦牟尼。他曾是太子身份，是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的儿子。他舍弃王族生活，出家修道。传说中，六年的苦行，这位太子身形消瘦，疲惫不堪。后来，他喝了一位牧女奉献的乳糜，体力恢复后，在菩提树下发誓，不证菩提，誓不起坐。七天后，他悟道成佛，其成道之日，正是腊月初八。后来，“腊八”就成了“佛祖成道纪念日”。“腊八节”是佛教的盛大节日。后人仿效“牧女献乳糜”，用五谷杂粮、果实等煮粥供佛，称“腊八粥”。并将腊八粥赠送给三宝弟子及善男信女们，以后便在民间相沿成俗。“传说中杭州名刹天宁寺内有储藏剩饭的‘栈饭楼’，平时寺僧每日把剩饭晒干，积一年的余粮，到腊月初八煮成腊八粥分赠信徒，称为‘福寿粥’”。同样被称为“福寿粥”，修道之人把节俭、惜福、慈悲、感恩等融入粥中，自然成了真正的“福寿粥”。也有的寺院于腊月初八以前由僧人手持钵盂，沿街化缘，将收集来的米、栗、枣、果仁等材料煮成腊八粥施给穷人。得到佛祖保佑的穷人亲切地呼之为“佛粥”。南宋陆游用诗赞曰：“今朝佛粥更相馈，反觉江村节物新。”

        佛粥相馈，是最妙地结缘，自不肯错过。回到洗心禅寺，就直奔大寮。昔日宽阔明亮的大寮内，盛满了清新的香雾，清晰的佛号声从香雾中突围而出，温柔地抚慰着我这颗激动的心。心渐渐平缓下来，这才在能见度低的大寮一一巡视。大寮右边，四、五十个不绣钢大保温桶挤在一起，桶上标明号码，有三个义工负责往热粥中加枸杞，并指挥运送热粥的义工倒在指定粥桶里。向左转往前走二十多步，左边摆满了几十个不绣钢的桶、盆，里面装满了各种已处理过的粥用原材料。右边是并排的四口大铁锅，登上四级台级后看到铁锅内植物精华在锅中沸腾翻滚。每个铁锅前有三位义工负专责熬粥，佛号是一号铁锅前负责搅动大锅铲的义工唱颂的。白色的厨师帽、白色的纱手套、白色的围裙、黑色的袖套、淡蓝色的口罩联合起来，也藏不住他发自内心的欢喜。不自觉地被他吸引，跟他学着熬粥。

        用大铁锅熬粥和家中用紫砂煲熬粥有点不同。等水滚开后放入洗好的糯米和黑香米，糯米开花后放入泡好的莲子、白木耳、花生米，过一会儿，放入蒸熟了的薏米、芡实、百合、白芸豆、腰果、绿豆、红豆、核桃、板栗、玉米、松仁、燕麦、西米、小米等，等翻腾的粥看上去变得黏稠起来时，再放入切碎的红枣、桂圆、蜜枣。从下米后开始，大号的锅铲一直不停地搅拌，粥的颜色在搅拌中越来越浓、越来越黏稠，太稠时，粥液会溅出锅外，要适时加热开水。等粥快差不多时，下令“退火”，文火煨半小时左右，各种原料焐得又软又糯，香味、甜味融合得恰到好处，真正“水米融洽，柔腻如一”时，出锅。

        把糯米和各种材料依次倒入铁锅开始熬粥的整个过程，我看着清水从平静到沸腾，再接纳所有原料，消化融解所有原料，若有所思。什么时候我能拥有粥这种兼收并蓄的包容性，这种接纳一切的气度呢？铁锅内的粥却不满我的分神，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知错就改，及时收敛身心，默念佛号，任清香四溢的蒸汽将身体缠绵，平和之气在心中弥漫开来。微笑着注视锅中的粥，想象着今晚零点后，有多少人会喝上这腊八粥，他们喝粥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腊八节和新年钟声如约而至，义工、居士、信众等排着两支长长的队伍，等候着领取腊八粥。我熟悉的义工冰山雪莲也在队伍中，她笑着说道：“不是为一碗粥，只是为相聚的缘。”正如她所说，如今腊八节喝粥和昔日饥饿、权势、荣誉等无关，只是人们聚在一起的缘。在腊八节这天，人们平等地分享着同一种粥。

        手捧着一碗温润缠绵的腊八粥，拒绝了义工递送的白糖，“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味亦必淡。缓步走到大雄宝殿前坪，由佛号中熬出的腊八粥，捧在手中多了一份庄严虔敬。虔诚地感恩大自然地赐予，祈求世界和平、众生幸福安康后，用小调羹将热粥送入口中，淡淡的清甜，将温和、平实、舒坦唤醒，身体顿觉轻安受用。平凡的粥，用清淡素净的心品尝，能品出“佛粥”的真正意义。佛粥将中国人对粥的独特情节及养生文化、中国粥文化中的淡泊与返璞归真的境界、佛法、民俗等恰到好处融为一体，在滋养身体同时滋养心灵。怀着感恩的心，构思成文，愿更多的人与佛粥结缘，品位佛粥时体会心粥同一的妙境，返璞归真后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