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穆二丫受难记(四)

作者: 月藏乌山鸟 | 来源:发表于2017-08-05 23:13 被阅读0次

    穆二丫受难记

    四、穿越者的责任

    田大壮的死去使得穆家妇孺的生存处境变得更为艰难。

    因为再也没有一双强壮的胳膊可以阻挡住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目光。

    溃兵洗劫过后的逃荒队伍里,贫富差距变得更为明显——这里的贫富差距指的是拥有一把米还是半袋子米还是一车米——这就是新环境下的无产中产和富豪,而穆家尽管也经过了洗劫,但是很明显仍然属于富豪阶层。

    出来逃荒的人大多以地域宗族为单位,甚至就在穆家身后的几户人家,原本都是同村的佃户。

    他们未必有明确的反抗意识,但他们总归是知道,过去在村里高高在上的穆家,一定是有余粮。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四野的风吹得路旁的茫茫芦苇发出阵阵空灵的低吟,那低吟在穆二丫听来毛骨悚然,仿佛是万千死难者和着血的抽泣,那些茫茫原野在这个秋天以前都是结着丰硕穗子的粮田。现在,土地和生养于焉的人,都已经在睡梦中死去。

    穆二丫尽管穿越过来已经二年了,一些现代人根深蒂固的习性仍然困扰着她,比如子时还不能入睡,尽管没有手游番剧综艺可供她在这个世界肝夜,她宁可发呆望天,也不甘心老实入睡。

    她望着高悬在天的明月,却怃然想到不知有多少人在这美妙的月夜里家破人亡!

    突然,一股寒意——一种指向危险的直觉袭来,她感到有人此刻就站在车旁,不知道要干什么。

    穿越者小的时候生活在那边世界的称为大杂院的居住单元,人多眼杂,谁家饭香家家闻,到了世纪末治安比较差的那几年,她隔几个月就要经历家里房门被撬开,有些物件不翼而飞的事件。甚至有一次,小偷闯进家里,握着把西瓜刀,站在她的床头,她其实醒着,但是表演出了逼真的熟睡,那人阴恻恻地盯了她一会儿,兀自走了。

    现在,历史是惊人的相似,她眯着眼看到几个黑影围在了骡车周围,似乎是原先村里最穷的佃户穆成周一家,他家祖上原来也是有田地的读书人家,老祖宗似乎还当过官,但是到了穆成周爷爷的那一辈,吃喝嫖赌,终于被人设局诓骗,全部田产都被穆家低价买去了,连带着人也没有个自由身,跟着地里刨食,为丰富穆家粮仓做贡献。终于到他这一辈的时候,里外里年年欠债,家里穷到只剩两条裤子,他家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只好日日裸着下身砍柴、挑水,日久年深,身上晒得黝黑,糊着烂泥,散着臭味——即使是这样也没能躲过村里讨不到老婆的闲汉的淫念,她家的两个女儿分别在十二岁和十四岁被轮奸,而之后穆成周两口子却默认了这种事情一再发生。或者说,即使想反抗也无从反抗。

    闲汉的肆无忌惮背后是有穆家老爷的纵容的,满口仁义道德的穆老爷子,在这件事情上却选择了充耳不闻,不仅因为穆成周家又穷又弱,还因为他们毕竟从前阔过——但是现在,村子里只要有一家穆姓的地主就够了。

    然而,逃荒这件事情又把本来的功德良序轰得粉碎。穆成周全家和另外几个饥民——都是衣不蔽体的样子,因挨饿瘦得凹陷的眼眶里却仿佛泛着精光,如同一群没毛的两脚行走的狼。

    此时的形势已经相当危急了。忠叔没有声响,多半不是睡得太熟而是挨了闷棍。而在车里,穆二丫靠在一侧,老太太和穆大丫则枕着粮袋蜷在中央。假如穆成周他们的目标是偷粮,那么便不可能不惊动她们,事情必然会演变的一发不可收。

    她的身上藏着一把石灰粉,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黑影覆了上来,她感到有一个人弯下腰准备检查她熟睡的情况。

    一只干瘦且粗糙的大手向她的脖颈处伸了过来。

    一刹后,那个人捂着眼睛痛苦地嚎叫扭动起来,踩地骡车摇摇晃晃。穆二丫想趁机夺下了他手里的小刀子,那其实是一把用来刈麦的镰刀,并不适合杀人——有些厚有些钝,但是对方挣扎地很厉害,反而一时奔力把她扑倒在地上。他又奋力掐住了穆二丫的脖子。

    穆二丫感到喉咙里仿佛有千万只毛虫爬过,刺啦啦地痛,且踹不上气,不一会双眼就开始冒黑。穆二丫两手两脚扑腾着,想要推开他,但是越发感到使不上力。

    这时,她突然感到自己脖子一松,眼前的黑幕退去,接着看到那个人歪倒在一边,头顶流着血。再扭头一看,姐姐大丫举着个瓦罐,两手不停地发抖。老太太也醒来了,蜷在她们身后。

    没等她们稍稍喘息,又跳上来两个精瘦的汉子。穆二丫想也没想就往其中一个人身上刺去,不料被那人拿住握着刀的手,一把借力就被摁在臂下,接着一波波拳头往她的脸上招呼,直打地脑袋不停地晕晕乎乎,肚子里一阵阵反胃。她吃准一个机会,狠狠地咬在那人手臂上。那个人吃痛一松,接着穆二丫从他的臂下钻了出来。

    她看到那人的面容是有些吃惊——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是朴实的老农民的脸。

    一瞬间,穆二丫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哗啦地碎了。

    她颤抖着举起小刀,用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地力道,急速地准确地往那个人身上扎去。

    第一刀划破了喉咙,鲜血从脖间流淌向男人受到突出的两肋。

    第二刀扎在肚子上,穆二丫把刀抽出来的时候闻到了肠子的腥味。她想,这是自己的幻觉吧,这把刀这么短。

    第三刀扎在腰间,似乎伤到了肾,男人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闷哼着垮了下来。

    接下来的七刀全部捅在了脸上,左眼、右眼、鼻子、两颊、左耳、嘴唇。人的脸部因为有着复杂的三叉神经和血管,是肌肉活动最敏感的地方。她看到那个人的脸上失控地表现出又哭又笑的表情,两眼和面部的鲜血交织成一团,仿佛罗夏墨迹——可惜没有完全对称。

    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终于再也看不出半点原来的忠厚老实。

    另一边,姐姐大丫也把对方砸伤,一把推下车,在地上呜呜地哀嚎。

    外面围着她们的还有四个人,但是除了一个汉子之外就只剩下穆成周一家的妇孺。他们一时不敢再冲上来。

    老实说,她们占了这些天吃得终究是比别的饥民要好,力气比他们要足的好处。

    即使是这样,在这场惨烈的反击之后,她们两姐妹的力气都耗尽了。现在只是勉力才能站住。

    争斗的声响也惊醒了周围的人,他们三三两两举着火把围观着。

    老太太拨开两姐妹,来到人群前痛苦地斥问:“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们面前的一个妇人,听到乡里乡亲那句话,脸上的表情忽然扭曲了起来,冷哼了一声,哑着嗓子嚷道:“乡里乡亲?饿死人的时候,你咋不讲啥乡里乡亲?俺娃儿才三岁咧!死的时候都没个人形了!”

    穆二丫这才发现这家人原本宝贝得不得了的小儿子似乎没了。

    老太太皱着眉叹道:“都是年景不好,老天没眼啊!”

    妇人身边的那个汉子嘲道:“老天没眼你咋也没眼呢,车上大袋大袋地粮食不见你拿出来救人?”

    汉子的话在周围的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其实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地主家必然是有余粮的,但是谁都不乐意第一个做杀人越货的暴民。

    一旦有谁先把这事捅到明面上来,民意汹汹,自己作什么都可以顺势而为。

    “苟二说得对!”人群中有人响应那汉子的话,“都是一起出来逃难的乡亲,凭啥就你家好吃好喝的,别家就饿死人?”

    那妇人想到惨死的儿子和丈夫,尤其丈夫死前被刀子扎得面目全非,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骂着两姐妹是没人性的屄货等脏话。

    穆二丫想说是他们抢粮杀人在先,但见人群中一片恻隐之声,又想起穆成周一家在村里先前的遭遇。

    还有那张忠厚老实的农民脸孔。

    她什么也辩解不了。

    穆成周一家在村里的遭遇,大家都知道,但是视若罔闻,现在看到可以借机为自己牟利,才一个个跳出同情贫弱。

    而她自己呢,她明明清楚历史上的所谓地主都是怎么一回事,却坦然接受了作为一个地主家庭的一份子,安心享受着来自剥削成果的衣食住行,只在事情涉及自己的时候,才拿出一副和封建落后斗争到底的气势。

    大家都是吃人血馒头的,只不过她自己吃的是人还活着时的人血馒头。

    并且天真地以为可以吃一辈子。

    她一直觉得自己力量薄弱,不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的落后、贫苦、愚昧,索性只是让自己过得尽兴就可以。

    当那张忠厚老实的农民脸孔和一个杀人者的形象重叠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这里最没有资格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的人就是她自己。

    穿越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穿越是暴动,是一只蝴蝶倾尽一生去扇动一场风暴。

    只因为她是穿越者,她从一个文明的、富裕的、科学的时代来到这里,她就不能不在意这里的落后、贫苦、愚昧。就不能打着任何借口去逃避自己的责任。

    那张既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民又是一个杀人者的面孔告诉她的责任——

    改变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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