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设想了很多个与陈趁见面的场景,却独独没有想到,我会是以“伤者家属”这样一个身份来与他见面。
二弟在工地上受了伤的消息,是梅兴宇的大弟跑回来告诉梅兴宇的。
出了这种事,当然要赶紧告诉家里最有见识、最能拿主意的人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正在为家里修理电视机的梅兴宇把手头的工具一撂,叫了正在和三妹唠嗑的我一声,就飞快往工地上跑去。
这个消息令我心头像被猫抓了一把,揪成一团。我也赶紧起身跟着跑了过去。梅三妹把堂屋的大门一关,也跟我一起朝工地跑去。她一边跑,一边还提醒我慢一点,注意脚下因工程而被挖得不时坑坑洼洼、乱石堆砌的道路。
这一路上,我的心就如路面的土坷垃一样,起伏不平。我既为梅二弟担心,也为陈趁担心。
到了出事的工地,看到二弟正坐靠在一个土坑之中,胳膊并没有完全断掉,人们已经叫来村寨里的医生,做了简单的止血与包扎。
想来是严重骨折,皮肉还连着,但是胳膊已经完全耷拉下来,从地下到身上都是一滩血,二弟本来为干活穿得甚少的衣服,袖子、衣襟下摆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身边本来赭红的泥土,变得更是鲜红一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梅兴宇跳进土坑,也不敢轻易挪动二弟的身体,只能贴过去低声问道,“怎么样,撑不撑得住?”
二弟一张脸已经疼得惨白扭曲,几乎说不出话来。
“车哪?!!有没有车?!帮着把人送医院啊!”梅兴宇扭头冲围在旁边的几个工人暴吼。
“已经打电话通知了负责人,人就在邻村的项目组,正在开车过来。”其中一个人说,“这条路是个大斜坡,石子也多,旁边又是崖,快不起来。”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喊,“到了!到了!这边!这边!”
两辆车掀起一阵灰烟,停在几十步远的一个稍微平一点的地方,车上下来三四个人,为首一个,正是陈趁。
“怎么样?人怎么样了?”陈趁一边小跑过来,一边焦急地问。
待到得土坑边,看到里面鲜血染身,近乎昏迷的梅二弟,陈趁二话没说跳下土坑,与梅兴宇和坑里为二弟止血包扎的村寨医生一起,三人合力,两个人半抱半抬着二弟的身体,一个人小心翼翼托着他的伤臂,从旁边临时搭起的阶梯形石块上,把梅二弟抬了出来。
“上车!放在铺好的麻席上!”陈趁说着,跟梅兴宇和村寨医生一起,把梅二弟放上了两辆车之中的那辆皮卡后厢。
“我来开这辆。”陈趁把手一挥,对与他同来的一个人说,“大林,你开我的车。伤者家属上来一人跟医生一起坐后厢看护伤者,其他的随这个现场的工友,一起坐大林的车回到镇上工程处等我。”
梅兴宇手脚利落地爬上了皮卡车后厢,突然才像想什么似的,冲我大声喊道,“薇薇,你跟三妹回去等我。”
随着梅兴宇的喊声,陈趁和人群都朝我这边望过来。
电光火石间,我看见了陈趁脸上闪过惊诧,不可置信和疑惑不解揉杂的表情。
“小薇?!你怎么在这?”陈趁看样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侧身打开了驾驶室的门,说,“上车吧,先把人送去医院要紧!”
我回身安慰地拍了拍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梅三妹的手,紧跑两步上了车,跟着皮卡一起往县城医院而去。
从急诊跑完简单手续,把梅二弟送入手术室之后,我,梅兴宇,陈趁留在了手术室门外,村寨医生担心有病人上门,自行坐车赶回村里的卫生所继续上班。
等候手术结束的三个多小时,我们三个人一直待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
也许是陈趁对事情发生之后迄今的应对可称及时和得体,也许是梅兴宇自己也带过团队做过项目的人,对这种不可预期之事也见过一二,两人之间的沟通还算平静顺畅。
陈趁很诚恳地表示,工作中出了安全事故,他首当其责,会先全额垫付二弟的医疗费。至于后续,休养和赔付,大家坐下来商量。
这个工程的工期本来不长,且是各村寨轮番作业,加上一来本来是政府的利民工程下包,二来也是村民们强烈要求,群情踊跃地要挣这一份短工的工钱,所以陈趁才在各村招了些青壮劳力做临时工,按天计费,给大家一个互惠互利之机。
如此一来,在做工十天半个月的村民们个人的工伤等诸险上,肯定就没有做得事事周全。所以,说到赔付,我估计只能是陈趁自己掏腰包。
我与梅兴宇一家相处不过两三日,加上我不懂方言,与他们交谈甚少,并不大清楚他们家人尤其是他父母的性格与为人。不知道这桩事情陈趁处理起来,会不会棘手。我不禁为陈趁担忧。
另一方面,梅二弟的情况,本来前途不明,这下又受此重伤,胳膊即便能勉强接续而不落下严重残疾,肯定也会不如常人灵活方便,对他来说,又是何等残酷的打击。
我心中当初要来文山见陈趁,给他惊喜的心思,已然全数飘散,只祈愿梅二弟伤臂经过医治,能理想愈合,陈趁能从这桩意外之中顺利抽身。
陈趁对我突然出现在此地,并身为伤者家属一员表示完全发懵。
“那是你男朋友?你要嫁到这儿来?”在梅兴宇去楼梯间给大弟打手机,安抚手机那端的父母弟妹,给他们报告医院情况的时候,陈趁问我。
“呃,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好说,“不是,梅兴宇是我朋友的大学同学,我趁假期游云南,玩到普者黑这边,到他们家借个宿。”
“哦。”陈趁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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