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缚

樱缚

      她很熟悉这条街，街边墙网后种着一整排的樱树，当樱花瓣飘落在你肩上的时候，你会发现它在发光，不过这不是经常可以见到的场面，她生活在这里十年，只见过两次，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了。不对，加上这次，三次。

      不远处的男生轻轻拾起落在地上花瓣，粉色的柔光在他的指尖似乎更明媚了。

      “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樱花了。”他的声音清扬仿佛来自世界的远方。

      “你是？”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发光的樱花是什么时候吗？”

      他手中的花瓣落地，时间像沙漏一样与引力逆向而行，霎时间光华更甚。

      还是那条街，漫天漫地的樱花，柔光滟滟的花瓣。

      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哼着歌蹦蹦跳跳地经过她身旁，带过一阵轻微的风。

      像被牵引着，她跟着来到这条街的尽头，女孩用塑料小铲挖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坑，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粒粉色的种子放进小坑中央。

      她越走越近，手触碰到女孩的瞬间，周围的场景变了，樱树越长越高，冬去春来，而女孩，四季不变，只为樱树而来。

      那一夜，樱树开花了，花团锦簇，夜风掠过，吹落满地花瓣。

      她刚好站在那颗新生的樱树下，一片花瓣落在肩头，她的手温沿着经脉扩散满整片花瓣，嫩粉色的柔光忽明忽灭的闪现，她惊异地抬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阵樱花雨中，每片花瓣都散发着光。

      “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轻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女孩正站在身后，双手合成碗状接着花瓣，脸上是清浅温暖的笑意。

      “我也不会……”

      好像是错觉，她听见空气中气若游丝的回答。

      她明明没动，却离女孩和樱树越来越远，然后她来到另一条街，其实还是那条街。

      挖掘机白天赶工，已经快挖到街边的栅栏外，柏油道路被整块翻了过来，绿化带被卡车运到垃圾站，灰尘弥漫，蒙住了樱花的颜色。

      此时已经入夜，她看见女孩推着运水泥的车匆匆赶来，然后铲松樱树脚下的泥土，吃力地把个子不小的树翻到推车上，结果车轮子一滑，树掉在了地上，撒掉了不少的花瓣。

      “我来帮你。”

      一个与女孩年龄相仿的男生扶住了樱树的根部。

      她突然感觉周围亮了起来，光源却来自于地面。

      被灰尘蒙的花瓣像星星一般闪烁着光，一片一片忽隐忽现，最后柔光漫布。

      “谢谢你。”女孩有些害羞。

      “没关系，你很喜欢樱树吗？”

      “嗯，但是我只喜欢这棵。”

      “谢谢……”

      “你说什么？”

      女孩抬头想看清男生的脸，视线却模糊了起来，只影约中见到一双奇异的眼睛。

      天亮了起来，她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繁盛的樱花树下，男生还在不远处，虽然看不清的脸，但她可以感觉到他在注视着自己。

      “你还可以找到那棵树吗？”男生的声音依然清润遥远。

      “你在说什么？”

      “那时候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男生的声音就在耳边。

      她惊异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对樱粉的眼眸。

      她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在不停翻滚的漩涡里，记忆被搅得像一团浆糊，不知为什么，她开始朝着花瓣飘来的地方奔跑，眼睛在樱树中不断搜寻，直到街的尽头才停下来。

      她靠着墙网，喘着气，心里像是忘掉了某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一样难过。

      “我找不到它了……我找不到它了……”

      有什么自己从眼中滚落了下来，她迷茫地用指尖轻触了下脸上的冰凉，真的是眼泪。

      “你看，你还记得我。”

      男生来到她面前，微风拂过他细碎的头发，花瓣又飘了起来。

      她又不自觉地跑了起来，就像是有根透明的线引着她，一路来到那个地方。

      碧绿的草原，偶尔有点点淡蓝色的小花，远处，是一棵散发着光芒的巨大樱树。          花瓣沿着风的方向在樱树周围打旋，渐渐扩散，把她卷入一个充满风和花瓣的时空。

      女孩在樱树不远处搭起一个画架，兑好颜料后就在纸上画起来，笔法娴熟。

      完成的时候女孩后退了一步仔细的端详起画，似乎是感觉颜色太淡，想再晕一层，可是粉色的颜料不够了，女孩有点苦恼。

      男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递上一盒新的颜料，在女孩兑颜料时拧开水瓶盖，凑过去，女孩似乎想继续完成画作，但男生态度强硬，无奈之下便喝了一口，画笔惩罚性的在男生脸上划了一道。

      风慢慢经过他们身边，卷起一两片闪烁的花瓣，香气萦绕周围。

      她静静的望着，女孩的一颦一笑都十分清晰，可她始终看不清男生的脸。

      女孩终于完成了画作 ，并在右下角签上自己名字，男生动作飞快一把抽走，女孩没有去抢，好像这副画本来就是为男生而作。

      风又急了起来，花瓣越来越密集，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幅泛黄的画，飘飘悠悠落到脚边，她弯腰捡起，上面是一棵巨大茂盛的樱花树。

      “你是谁？”

      她第一次主动发问。

      “不知道，所有时间我都用来记住画这幅画的人。”

      她的视线停留在画作的右下角，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可以看出。

      恩墟。

      日期是十年前。

      她的病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不断遗失过去的记忆，模糊熟悉的面庞，她感觉的到自己的不稳定，虚弱的甚至可以感受到风穿过身体。

      清晨的湿度，正午的阳光，夜晚的凉风在她体内囤积，到时间后消散，她变成一个空壳。

      她不断行走在这个世界，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人，不论是亲人朋友还是陌生人。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

      他摇摇头，看向那棵樱树。

      “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见面了。”

      “在哪儿？”

      “就在这里。”

      他走到樱树前，白皙而修长的手轻轻接触树身，晶莹的粉色萤火从他手掌处蔓延至樱树全身，再由花瓣投射影像。

      女孩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双眼紧闭，血色散去，毫无生机。

      棺盖慢慢推上，把女孩封闭在一个狭小独立的空间里。大门合并，随后大火熊熊燃起。

      男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注视着火焰，轻声说道：

      “我会找到你的。”

      火势渐小，最后熄灭，男生带走了女孩的骨灰，埋到那棵会发光的樱树下。

      萤火熄灭，影像也随风而逝，男生的背影与他重叠。

      在影像被吹散的瞬间，她看清了那男生的眼睛，粉色，深深的粉色。

      他走去，眸色迷幻透出粉色的光影，搂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一如十年前。

      “回来吧，恩墟。”

      没有回应，他知道她依旧没有想起，不过没关系，他会陪着她，用樱树的养分滋养她，哪怕因此让她永远做一只毫无触觉的地缚灵，至少他们又可以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