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姐是我们单位聘请的社区保安,日常工作就是在指挥大厅接听群众电话,我们给张姐起了一个外号——张富婆,她当保安纯粹是为了体验生活,每天早上8点,她的宝马车都会准时出现在单位大院的停车场上。
张姐平时说起最多的就是她女儿,我入职三年,张姐的女儿也渐渐从大学校园步入社会了。
“我女儿幼教专业,今年不仅分配在离家200米的幼儿园,而且顺利拿到了编制。小家伙真的是太厉害了,我上周给她订了辆奔驰做礼物。”
我对张姐开玩笑说:“现在就差给她爸妈找个女婿了。”
“我女儿都已经十几年不跟我前夫联系了。现在这个社会,年轻人不用着急结婚的。”
我担心会揭人伤疤,便不想再接着聊下去了,没想到张姐却主动和我说起她的故事。
1992年,18岁的张姐跟着表哥一家人从江苏启东来到上海,因为表哥家的工程项目跟本市一家焦化厂有合作,所以姑父便把她介绍给了焦化厂的厂长,很顺利地为她安排上工作。张姐在厂里吃苦耐劳,勤学肯干,年年被评为先进,只可惜性格太内向,一直没得到重用。
这点张姐很想得开,她对我开玩笑说:“毕竟这社会上还是老百姓多。而且当领导也有烦恼,你看这疫情期间有那么多领导都被曝光了。”
张姐是班里的保安组长,平日里能说会道,也算是半个话闸子。她说自己性格内向,我一时半会儿无法相信,直到她展露右手前臂上20厘米长的伤疤,诉说其中的故事。
2001年,张姐认识了她前夫,男人姓严,是和表哥家有合作关系的一位上海老板。严老板看到张姐的第一眼就被她的容貌吸引住了。
严老板追求张姐时很有诚意,名牌衣服、名牌包、甜言蜜语、发毒誓,那时的张姐也觉得自己岁数不小了,这个年纪老家女孩的孩子都会出门打酱油了。就这样,俩人半年后就领了证。
“反正家里不缺钱,你从厂里辞职吧,以后我每个月给你生活费。”
张姐心里虽然舍不得,但她观念守旧,觉得妻子就该听丈夫的话。在亲朋好友的阻拦下,她最终还是辞掉了焦化厂的工作。这焦化厂是大型国有企业,不仅福利待遇很好,而且怀有身孕的女职工自确诊怀孕开始就可以享受两年的假期。
“妹妹啊,老严平时应酬多,圈子杂,而且你们家的钱都是他在掌管,这份工作对你来说是真正的保障啊!”
表哥的苦口婆心,好言相劝,面对铁了心要当家庭主妇的张姐,全成了耳旁风。严老板给张姐的生活费很少,只有张姐厂里工资的一半,单纯的张姐毫无怨言,还说勤俭持家是女人的本分。只可惜,张姐对老严的忠诚并没有得到回报,在张姐女儿四岁那年,严老板找了小三。
二
“我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两米高的围墙我说跳就跳下去了。”
随着严老板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连过夜都成了千载难逢,张姐心里渐渐产生了端倪。有一天,老严出门打麻将一夜未归,张姐心里顿时来了火气,她来到棋牌室,然而楼上楼下各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丈夫的身影,无奈之下只能找到棋牌室老板。
“你知道我们家老严去哪了吗?”
“他啊,现在正抱着女人睡大觉呢!”
张姐听言,虽然脸上堆出笑容,但心里已完全不是滋味。
“你可别开玩笑了,我还等着他回去吃饭呢。”
现场打牌的那几位也跟老严认识,他们实在不忍心看着张姐一直被老严蒙在鼓里,于是把老严和ktv小姐租房同居的事情告诉了她。
张姐回去就把这件事哭着告诉给了公公婆婆。虽然老俩口是农民出身,但遇事还是很讲道理的。
“儿媳妇,你放心,如果真是那小子对不起你,我们一定站在你这边!”
张姐的婆婆说完,立马带着张姐前往打听来的出租屋地址。
那是一个90年代建造的老式商品房小区,在当时也妥妥属于高档住宅了。严老板和小三住在一楼,那房子没有阳台,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教室大小的后院。严老板得知老婆带着老妈来抓奸的消息,立即把所有门窗锁死,装作不在家的样子。张姐见大门进不去,情急之下爬上后院的围墙,那时的小区防盗措施简单粗暴,就是在围墙顶部用水泥浇筑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张姐右手前臂上的那条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疼痛放大了张姐心中的怒火,她发疯似地打砸出租屋的家电。响声惊动了邻居,没一会警察就到场了。
可笑的是警察的到场反而给了严老板勇气,他当着警察的面指着张姐鼻子吼道:“你发什么疯,砸东西干什么?有事不能回家说?”
这时张姐的婆婆挡在张姐面前对警察说:“东西都是我砸的!你们要抓就抓我!”
带头的警察没有理会他们,看见被张姐鲜血染红的木地板,转头对同事大喊“快点带这位女同志去医院!”
“当时我其实真的很害怕,担心自己会被警察抓走。不过我后来也想通了,错的是那个臭男人和狐狸精,我有什么好怕的?”
张姐的性格也就是在那天发生了改变。
张姐提议离婚,但是婆婆坚决不同意,说你们两夫妻离了婚,自己的孙女谁来照顾?那天张姐正和严老板在民政局办离婚手续,就在张姐要下笔签字的时候,婆婆突然冲了进来,拿起桌上的材料就往外跑。面对老俩口的百般阻挠和苦苦哀求,张姐做出了退让,表示婚可以不离,但是老严必须和小三断绝来往,并且自己可以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去过渡,让他慢慢把心收回来。
张姐的大度令我感到敬佩,然而严老板不仅不知悔改,甚至还叫嚣:“你只管带孩子,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你只要不离婚,我就继续养你。”
都两个月了,眼看老严还和小三混在一起,张姐心如死灰,她的公公婆婆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小张啊,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离婚后不要走,我们老夫妻给你生活费,给你租房子住。”
“虽然法院把孩子判给了我,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是没办法给女儿好的成长环境的,于是就想到把女儿留给前夫后一走了之。”
“就你前夫那种人,你女儿如果跟着他,我看也不一定能享受到什么福气。”我对张姐说,语气中满是对她前夫的鄙夷。
三
张姐最后接受了老夫妻的意见,留在上海继续照顾女儿。2003年春天,在当收银员的张姐得知表哥家又承包了一个天津的工程,马上就要动身离开上海,于是向表哥提出带自己一块去的想法,她想多赚点钱给女儿。
“说来也奇怪,一下飞机,我就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好像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后来表哥帮助我在工地旁边开了一家杂货店,工地上几百号工人,无论是香烟、啤酒还是生活用品都会来我这买,所以收入非常可观。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心里也渐渐萌生出在天津重新开始的想法。”
2004年夏天,工地上新来了一位工程师,小王。小王经常会借着消费的名义去杂货店找张姐聊天。小王是知识分子,言谈举止比老严那个暴发户好得多,张姐对他映像不错,而表哥一家人也有意撮合他俩。
张姐本想于在天津过的第二个跨年夜邀请小王共进晚餐。当天夜里,远在上海的公公婆婆又给她打来电话,这两年老俩口隔三差五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的同时,每天都问张姐打算何时回上海,张姐每回都是编个日期搪塞回去,想个理由蒙混过去。张姐觉得烦了,觉得老俩口已经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那晚张姐本想把话讲明,和老俩口划清界限,然而当张姐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的却是女儿的声音。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这都马上要过第二个春节了,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呀?”
女儿的声音逐渐变得颤抖,没一会儿就演变成为纯粹的哭,哭声盖过响彻云霄的烟花,盖过了新年的五彩斑斓。
“我挂断电话,满脑子都是女儿的脸。我当晚就买了回上海的机票。”
表哥托人在浦东机场给张姐接机。张姐到家时已经是凌晨3点,张姐看见公公婆婆年迈的身体紧挨在女儿两边,三人整齐地站在小区大门下,任凭风雪拍打着他们老弱幼小的身躯。
“我当时就决定,再也不走了,一定要留在上海把女儿抚养成人。”
张姐把自己在天津赚到的钱都取了出来,一半用来在公公婆婆的农村盖房子,另一半拿去投资表哥的工地。到目前为止,张姐除了在派出所当保安的工资以外,每年所收的租金和分红就有20万。张姐的公公婆婆也承诺过,只要张姐愿意留在上海把孙女带大,那将来老俩口的农村老宅被拆迁时一定会有她的一份。
2017年,张姐公公婆婆的农村老宅真的遇上市政规划而拆迁了,一共分得大中小三套房子,他们没有食言,果断把120平方的大套分给张姐和孙女,把90平方的中套分给大儿子,而70平方的小套则卖了后给破产的小儿子老严还债。
“我真的很感谢我的公公婆婆,虽然我和他们的儿子离婚了,但老两口在生活上还是一直很照顾我。”
四
如今张姐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她对我说也许是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的关系,自己和别的家长不一样,一点也不着急孩子的婚姻大事。说完她又对我开玩笑说,也许等到迟暮之年,自己也会去找一个老来伴一起搭伙过日子。
作为女人,一定得要坚强,开除“不合格”的丈夫,看似会让家庭变得不完整,但不正是甩下了沉重的包袱,才能在人生路上更好的前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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