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惨烈说出口的，要么是不够惨烈，要么是已经从惨烈中狗爬出来了，否则，你疼的说不出口。反正，或许是那时太年轻，抑或太张扬，宁肯把自己的不幸渲染成最悲壮的模样，无以复加。
2007年第一次高考，分数上本科线，滑档；2008年复读第一年，分数上重点线，滑档。知道结果的我抱着妈妈坐在炕沿边上，哭成一滩烂泥，妈妈手足无措的像个婴孩。2009年第三次高考，别人走完高中全程用三年，我只走高中最后一程就用了三年。我一直不是一等兵，但离末等生也有些距离。大家给我解释说，这是命。第三次高考前，我三番五次暗暗痛下毒誓，我要血洗考场，摔过去一记大嘴巴。但自那以后，我只学会了一件事，但凡大事临头，我心定要清风细雨，再也不要波涛海浪；我也不想太多，只愿平静进出。我的第三次高考比任何一次都惨烈，输的比谁都狼狈。考最拿手的英语时，只做题不涂卡，就想要让英语把我一口气喂成一个大胖子。最后监考老师气急败坏看不下去，站在我身旁命令我赶紧涂答题卡，可只有五分钟，我连人带心早已哆嗦得灵魂出窍，铃声响起时也只涂完完型填空。剩下阅读理解40分，答题卡一片空白地使劲嘲笑我。我并没有实现血洗考场的宏伟志愿，我只是差点哭死在考场。
没做任何挣扎，选择了最稳妥的学校，去上了一所普通本科。大学四年，甚至最后一年参加英语专八考试，前一天晚上梦见的是，我在高考，剩下半小时大家已交卷，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答案，我抱头鼠窜，腋下夹着语文卷子，最后觅得洗手间勉强安静，容我多写几个字。可卷子也只写了一点点，我极度绝望，却舍不得有极端行为，不停挣扎，直到惶恐着醒来。同样的梦做了四年，无数次。毕业那年，再也没有梦见。我想或许我是大病痊愈了。
这么看来，但凡是伤口，都会好，都会被抹平，历经岁月不同而已。所以说，没有那么多的悲观绝望，好好生活，一切才会成为可能。
2013年，毕业前第一次考研，落榜，离被称作”高翻殿堂”的学校有些距离。毕业后倔强地辞掉刚考上的老师工作，违背太多人的意愿，去二战，还好爸妈无论如何支持。离开家，去亲戚家不住的房子，准备一人独处。带上书，带上妈妈打包的馍馍菜，装满四个箱子。妈妈送我去，坐在大巴座椅上，我看着左前排1米55不到的妈妈双脚脱离地面，随着车子晃动，小腿部连带脚有节奏地荡漾，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我忍不住地眼泪吧嗒吧嗒掉，妈妈只是舍不得计较生活中的这一茬茬劫数，只因为这是女儿给的。初中毕业，没有念过多少书的妈妈，对生活却有着极度的宽容。一直如此，现在依然。
二战，那是四个月。可有时候觉得那是一段小生命，很完整，心无旁骛。每天会站在镜子前微笑，有弧度的，撇着嘴的，抿嘴屏气的，咬牙坚持的，千姿百态。担心瞌睡，泡的茶总是茶叶胀满半个杯子，惹得杯子像个潜力股胖子。冲咖啡的时候，不加糖，倒进三大勺黑咖啡，最后总是苦的我直说“苦逼了，苦逼了”。由此，我还一度怀疑我会不会让自己失衡，怎么总是把握不好适度原则。可后来还是一边怀疑，一边照做不误。
苦逼的日子总有它存在的道理，不管它有没有领你上道，回想起来，窝心。
2014年3月底，去参加研究生面试。看着车窗外的油菜花，想起出门前妈妈说的话，你终究是要去那个地方念一趟书的，她脸上有着久违的但明显忐忑的笑容。临行前几天，妈妈按照习俗打发我去爷爷坟前烧纸，说带话给爷爷，这样会保佑我。跪在半山坡的爷爷坟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起他生前那么疼我，直流眼泪。去四川，自小就有的念头。有时候觉得很扯，因为某些情节，我倔强地做了多少世人看来不那么正确的选择，还让爸妈为我背负太多。我急匆匆地赶到成都，手忙脚乱地面试，然后逃也似的离开，离开这个我特别想待下来慢慢品味的城市。
回到兰州是三月最后一天的深夜，雨淅淅沥沥地下，过路人找个宿休的地方都变得仓促。谁也没想到更不堪面对的还没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还没找到稳定落脚的地方时，网上拟录取名单说没有我的名字，离录取线差0.178分。一个同年也在考别的学校研究生的校友匆忙打过来电话说完，匆忙挂了电话。时值傍晚，我在菜市场买菜，一下子找不到出口，心慌的我站在路中间看着男女老少的行人，恨不得想抓住谁，以至于我有些释怀不了那一通电话。
现在想起，那时应该是真的难过的不知死活。待在大杂院二楼的出租屋里，它地处角落，太阳永远也光顾不到，拉上窗帘，我不知道昼夜交替了多少次。痛快的难过是第一个阶段，你能哭出声，你能流出大把大把的眼泪；到第二个阶段，你的难过浸透了深深的绝望，没有一滴眼泪可流。原来以前文学作品中看到的那些觉得俗套的描述词是真的贴切。什么心如刀绞，什么锥心之痛，什么流干眼泪，都是真的存在的，只愿你别遇见。
直到有一天，看见爸爸发过来的短信，又能痛哭出声了。
“可爱的孩子，不要悲伤，人生的路就是曲折的，只有不畏艰险敢于攀登的人有希望走向人生的顶峰。想想那些名人，成功人士，他们经受的苦难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但他们没有被苦难打倒，而是从苦难中汲取人生的智慧，最终成为社会的精英。我的宝贝，尽快从痛苦的阴影中走出来，调整好心态，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路。孩子，你要坚强，学会用微笑面对人生的挫折。不要折磨自己，人生还是很美好的。中国有句古语，自古英雄多磨难。我相信，你的付出终会收获丰富的人生。微笑吧，你的人生因微笑而精彩。父。”
爸爸念了不少岁月的书，到现在干完农活就手撑一本书，一直看。但据说当年参加高考一直不如意，后来都成大龄青年了，就回家结婚了。这段历史也一直是家里的禁忌，得刻意回避，爸爸是个敏感的人。他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翻到现存最早的一本日记本，记录的是我出生那一年，在医院第一眼看见我时的心情。后来从小学开始，爸爸教我写日记，到现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摞起来的大小不一，封皮花色各样的四十多本日记本，爸爸说出嫁时可以给我做成嫁妆。干农活的爸爸身上总是有股子书生气，他喜欢用书上的话给我们讲道理。但知道很多道理的爸爸用手机并不会发短信。以前爸爸不止一次提过教他发短信，可每次因为话题的转移而似乎总是搁浅了这件在当时被我看做并不那么重要的事。可他又是如何无师自通的呢？不知道用了多久写成的这条短信，爸爸的短信里没有标点符号，直到句末有个阿拉伯数字0，似乎在代替句号。
那时候的难过是真的难过，也许是经不起事，但难过的货真价实。
无论如何也要振作起来，后来就开始为生活奔波。找到工作，还是在为生活奔波，最没钱的时候，也忍着和家里不开口。有一次下班晚上十点多，下车后感觉到饿，用身上仅有的两块钱买了喜欢吃的果丹皮，都不曾去想这玩意开胃，越吃越饿。捏在手里，站在灯火通明的街边，心里想，要不要再考研？
事实是，接下来的2015年,2016年,2017年三个考研年，我去了两次。2015年，换了工作方向，搬了几次房子，因为喜欢过一个人，每每在下班的公交上无声地侧头成为一个泪人。也算动荡，没有去考研。2016年的准备断断续续，最后成了考研的酱油君。2017年考研之前，有和自己商量过，认真且全力以赴，这辈子最后一次。从面试到笔试，静悄悄地完成。结果出来后，录取名单上有我。
给家人说，给亲朋好友陆陆续续说，说这个消息，说我的决定，我要辞职去上学。爸妈还是很支持，说不要留下遗憾。亲朋好友的意见纷纷杂杂。对，今年29岁的我，才要去上研究生。良心在哪儿，实话就在哪儿。到现在，已经不是奔着研究生学历非要在将来找一份与之匹配的工作，我更想要研究生这场经历，尽管这场经历变数太多，可不正是因为有变数的存在，生活才有更丰富的可能性吗？
我要去念的专业是英语笔译，我的女神是首席译员张璐，人总要有精神偶像嘛，她可以带你走的远一点，再远一些。
生活他无意识地拦了你的腰，拉紧你的手，你用力微笑，嘴角满是幸福，而他，只是喝多了。总觉得好多想做的没有做，可回顾起来，简历里已经塞满了荒唐事。曾经的惨烈也是一段荒唐事，荒唐的可爱。他们加起来，就是我的一小段前半生。
第一次完整地说出口，这一段近似于我人生中的“八年抗战”，说出口了，也就过去了。
学会了成长，学会了面对，学会了微笑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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