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狂热的年代,到处都在喊口号,外面的声音通过大队的喇叭传进山里,什么贫下中农带领公社大炼钢铁,创造了建设共产主义的奇迹,农业学大寨,哪里哪里的粮食亩产万斤,坚决挖掉资本主义的毒瘤。而陈文化这一代人正好经历了最为彷徨的二三十年,谨小慎微的面对上面宣传“地、富、反、坏、右......”等整治对象政策,一窝蜂似的撅起屁股挣工分,挖梯田、修水库,姊妹几个经常性的饿肚子,娘在生下老四妹就去世,爹也在相继为三个妹妹和他成家后驾鹤西去。
而立之年的陈文化有时感觉有点恍惚,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变革,作为农村人应该怎么把握这样的机会。村里有人在串联时跟车跑到外面被抓了几次收容遣送回来,他因为父亲的勤劳被定成富农的儿子,所以姊妹几个都是怯懦的成长、成家,刚成家父亲就因病过世,月娥和他带着燕子一直到现在,两孔窑洞三间瓦房就是全部的固定资产,月娥养了点鸡,队里分下来的牛也从一大变一大两小,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美好的前程,长大飞到外边去。还没等燕燕长了,自己倒是先跟借宿过他家的粮贩子先跑了一步。
外乡人有一辆拖拉机,拉着外面的瓜果蔬菜,有啥换啥,主要以粮食为主,他告诉陈文化,现在还不行动,等大家都往外面走的时候,就没意思了,有啥怕的,就算抓起来又不能把你枪毙了,没杀人放火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出去坐我车,捎你一程,离省城不远,你去那里碰碰,说不定有好机会,作为一餐一宿的报答,陈文化就这样见到外面的世界。
除此之外,就是二妹夫当兵几年见过一些世面,被分到县城的矿里当厨子,这已经算是很荣耀的一件事了。三妹、四妹和自家一样踏踏实实的种地,日子过得一般,守着这点地,鸡毛蒜皮的事不断,但也没什么大事。

8.
回家洗洗刷刷,犯了个严重的低级错误,上地里割麦子没穿长袖,水洗过的胳膊火辣辣的痛,虽然说比工地轻松多了,但麦芒刷过一天的滋味还是比较难过。两口子带上燕燕去林建国家吃饭,催了几次了。
“月娥,男人回来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很踏实?”晨晨妈一看他们进来先开始调谝月娥。
“把你的嘴管住一点,人家燕燕在旁边呢,说啥呢”建国赶紧打住了老婆的话。
“我们娘们说话,关你屁事,赶快把锅里烫盛上来,还有酒拿出来今天喝了,别攒了”说着晨晨妈拉着月娥进内屋说话,几个孩子在一边玩起来了。
“建国,建民他们一家还没回来吗?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都三个闺女,还想要个儿子,就躲起来了,我二叔现在也住庙去了,这家现在也不像个家了”
“那你不打算再要个儿子”林建国看着陈文化说。
“无所谓了,儿子女儿都一样,月娥生的时候有点难产,她没想好,随她,都不容易啊,你们好了,儿女双全,福气”
“两个吵坏了,没一个省心的。不说这个了,你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好把我带出去吧,你们还需要人吗?”
“等我在那里干扎实了,少不了你,现在正跟师傅学习,掌握点门道了才好带人进去,否则得和我一样吃苦,对了,我洗了些蛇皮袋子带回来,拿点给你家装粮食”
“你就是想的周全”说话间酒啥的上齐了,伴凉粉、灰条菜、土豆丝、红萝卜,颜色搭配的很是好看,家常菜对于在外面做工的陈文化来说,也奢侈,除过偶尔跟师傅搭伙,开水、蒸馍成了晚上的常餐,中午吃大锅饭。
“婆娘们,吃饭了,天天在一起有啥说不完的话”林建国大嗓门喊了起来。
晨晨妈出来一手揪头发一手拧耳朵“不想好好过了是吧,别看你兄弟来了,月娥,看我咋收拾这无赖的”
“疼疼,疼死咧,奶奶,放手”
两家人笑成一团,孩子们跟着凑热闹。
9.

收种为大,林二伯也回来了,一个村的人把自家麦子赶着收完,并抽空帮老人把麦子收回来,夏收的天气和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总不能看着粮食在地里长芽了。
林建民带着媳妇孩子,其实并没走太远,而是躲到陇北一带帮人放羊,走的时候他媳妇就有了,现在已经是扛着大肚子,呆在村民闲置的窑洞里,三个丫头分别是7岁的大娟,5岁的二娟,4岁的小娟,其实后面还生了一个,一看还是女儿就在夜里裹着毯子留一张纸条大老远的放到乡医疗站的门口,虽然是个女儿他也不忍心在其他地方被冻坏或意外。
陇北的草原起伏连绵,有小内蒙一说,牧民们以养羊为生,有的会搭起跟蒙古包一样的帐篷,毕竟在少数,大部分还是分散在几个山包上几家一起好是个照应。
林建民不光替牧民放羊,没事的时候拾羊粪沃肥,自己种点菜,跟牧民换点羊奶、粮食,再到山里采点野菜根茎,风吹日晒,皮肤跟青铜一般。这里的人见他们和善,勤快,带几个孩子不容易,也都隔三岔五的送点吃的穿的,所以一家人短的长的都有,好在能遮体。
羊在山坡吃草的时候,他也和本地人一样吼两嗓子,蓝天白云下面一个关中汉子,望着家的方向: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
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声音回荡在山坳里,嘶哑悲呛和无奈,别无所求啊。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媳妇喊着肚子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在卫生院生的,第二个喊村里老人给接生的,第三个、第四个都是自己在家里处理了一下,没敢上卫生院去,一次次失望,乡里派人让结扎,东躲西藏,他祈祷这次上天赐他一个儿子。林建民赶快烧水做准备,三个女儿看着妈妈满头大汗,嘴里咬着毛巾,发出呜呜的声音,都吓哭了。
“去,你们到窑洞口,别看了”
女人压抑的声音由低沉到嘶叫,林建民握住女人的手让她使劲、使劲,终于生了,女人跟睡着一样,林建民擦拭好孩子,泪流满面,他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把,一声清脆的哭声打破这短暂的沉寂,放下孩子后给女人处理好,凑到她耳边说“娃她妈,我们有儿子了,有儿子了”
女人睁开眼睛,虚弱的笑了一下“你终于如愿了”。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天也亮了,附近的几家牧民听到林建民家生儿子的消息送来鸡、鸡蛋、鲜奶,有经验的老人还给女人把把脉,林建民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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