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前段时间，去了趟商南。因贪恋那里新鲜的空气和美景，用完午饭后，一行人就兜兜转转，脚不点地、走走逛逛了大半天。

探病

晚上10点多回到房间，刚坐一会儿，浑身倦意袭来。于是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揉着惺忪的眼睡去了。

难得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已是7点多钟。拉开窗帘，早春星星点点的绿意伴着清爽迎面铺开，蔓延至天际。

“今天去爬山吧。”我看向先生。他少见的慵懒和低迷，没有问我早安。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弟打来的，说父亲病重，叫我们速速赶回。

怎么不赶早不赶晚的，偏偏就遇上这个时候。中间几百公里的路程，哪能说到就到呢。我一阵慌乱，赶紧收拾起了行李。

老公这时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我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梦里一直忙着给家里打电话，就是打不通。老爷子这回……有点悬。”

“没事的，我爸你还不知道哎。好几次了，都有惊无险。”也许一直就不是操心的人，说起话来没心没肺的。说实话，真的是心存侥幸，意识里觉得并无大碍。

但还是得赶回去。万一赌输了呢？老爷子要是遇到什么不测，真就忤逆不孝了。余生漫长，我可不想做追悔莫及的事。没准哪天半夜里醒来，自责不已，对着孤灯垂泪呢。

然而返程的路还是有些煎熬，过了丹凤，空气质量愈来愈差。嗓子隐隐有些干疼，偶尔忍不住几声咳嗽，只好不停地喝水。心里生出一些埋怨来，恨不得父亲晚一天生病，也可了了我进山的愿望。

下午6点多的时候，进了家门。哥在窑门前笑，“回来了，爸没事了。”“就说嘛……”埋怨的话刚到嘴边，弟就拉着我走出来。

“这回跟往常有些不一样，老爸已经在放弃治疗了。所有的药都停了下来，也不去医院。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宿，连寿衣都穿好了。”

“这怎么行？好歹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回去坐在父亲身边。

“别乱花钱了，不去医院。每次都是打吊针，腿里面寒气更瘆得慌。吃啥药也不顶用，只一天比一天差。我的身体我知道。叫你们回来，可以趁清醒的时候把身后的事情交代一下。”父亲思维清晰，语调和缓，将丧事的过程细节、注意事项一一交代；又回忆起邻里亲戚以往的走动，再三嘱咐欠谁的情欠谁的门户都要记得还回去……

“说这些干什么？你好好活，好日子还在后面呢。”我打断他的话，“好好的人，说这些话做什么，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你们平时一个个都工作在外，村里的情形不熟悉。这些话，我交代清楚就放心了。爸不是无情的人，只怕这样拖累下去于你们不利。外面的有工作要忙，家里的要出去务工，一个个都不容易。”我摸了摸他的胳膊，温热着呢。心想，许是昨夜惊着了。父亲就是心思太重，能有什么事呢。

邻居的阿莲告诉我，老人的病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病起来要命，过了那一刻，也就没事了。

我心里有些纳闷，父亲最近几次犯病，都是在节假日。也许老人家太渴望儿女的陪伴了，情绪的浮动真影响了病情也说不定。回想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真是不应该。

一直以为父亲永远都是那个强壮高大的汉子，无所不能，孰料说话间就到了垂暮之年。年初又不慎摔了一跤，一时瘫在床上竟不能自理，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

探病

自患病以来，父亲尽管步履蹒跚，仍手扶拐杖，每日坚持锻炼。一日如厕，不慎跌倒，当时家中空无一人。他硬是爬至院里的核桃树边，拽着树枝站立起来，慢慢扶着墙壁走回屋里。母亲只把此事当做笑话来讲，讲着讲着自己却先落了泪。

难为母亲了，操劳一生，晚年仍在服侍重病的父亲。都说养儿防老，两双儿女，各有各的事，竟无一人能替。

“你爸要走就走吧。我也服侍不动了……”母亲哽咽起来，边给我们张罗着饭边说。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这些年来，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母爱父爱，每次回家只象征性地带点礼品、给点生活费，像走亲戚一样来去匆匆。然而时光转瞬即逝，快镜头般刷刷几笔特写，母亲已是风烛残年。尽管年迈体衰，依然任劳任怨，家里家外的忙碌，迁就执拗的爸，宽容儿女的自私。

父亲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须得做好安排才行。姐正在恢复期，自是依靠不得。弟过几天要出远门，我和先生也要上班。只有让哥暂时呆在家里照应着，过段时间看情况再做打算。

先生又跟父亲聊上了，什么中日关系，台湾问题，南海之争，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侃……最佩服他这点了，总能化解老人寂寞的心，爸就喜欢他的善解人意。上次住院，爷俩聊了半宿的天，第二天老爷子竟恢复了精神，嚷嚷着要出院呢。

果然，父亲的声音高了，兴奋起来，手在空中开始比划，不断地说是共产党让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先生压低了声音，故伎重施，“爸，你打起精神，坚持住，一定要等到台湾回归的那一天！”老人笑着答应着，仿佛顷刻间病已去了大半。

夜里睡在姐家。给生病的她洗脚，她感慨地说，“你姐夫真是个好人。几年如一日对姐好生服侍着。你红姐说，她们单位一同事得了癌症，爱人转眼就变了心，儿子也冷漠起来，她自己最后放弃了治疗，好好的一个人，长得很漂亮，只三个月就走了。”

那个红姐我知道，只是她把这事说给姐，有点不太厚道。她明知姐因着自己的病，对姐夫一直心怀歉疚。作为老同学老朋友，最应该做的，是鼓励她乐观积极地面对疾病，而不是平添她的心理负担。

其实，夫妻相伴一生，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的。父亲病中，母亲数年来如一日，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是感人至深。

而这福，也是父亲前半生积来的。他年轻时对母亲百般呵护，为了保护母亲宁肯违逆奶奶。母亲生病后，不惜花光积蓄带着她四处求医，所有这些，都为我们树立了做人的榜样。

为了供养四个孩子上学，他们一起顶了长辈多大的压力，没日没夜地劳作，最终落得一身的毛病。多少黑暗的夜里，两个无助的人，互相舔舐着伤口相依为命。第二天晨曦微露，又再次背负行囊出发。那种深厚的感情，岂容他人丁点的质疑与悱恻。

姐和姐夫的感情也一样。年轻时夫妻俩曾荣辱与共，姐夫事业处于低谷时，不正是姐一直默默无闻地在身后支持么。

两个相爱的人，一路携手走来，欢笑也好哭泣也罢，坎坷与奋斗在回忆中都变成了幸福。他们互扶互助，因为信任把一生都托付给了对方，最终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陪伴已成习惯，依赖不可或缺。

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正如打仗行进中，有人受伤慢了下来，旁边的人停下来帮一下拉一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亲人、夫妻之间更应如此。

第二天下午，我们开车送弟走。老爸坚持让我们把他放在升降床上，说母亲一个人就可以护理他了。“你爸想目送着你们出门呢。”母亲笑着说。

面对远行的儿女，父母除了一次次目送着别离，还能怎样呢。

“爸、妈，走了啊。有时间回来看你们。”挥手惜别，心中不断祈祷，祝福爸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