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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征文之[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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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荒岛地图,选好了空降的地点,那是恩格勒岛的某一角落。恩格勒是位于克里米亚的一座小岛,在二战之后被苏联占领,占领之后,苏联人把这座岛从所有的地图中抹去,并将它打造成一个秘密研究基地,还在当地人身上进行生物和化学实验。随后这座岛被遗弃,因为一群反抗军炸掉了几个生物研究所,导致所有人都撤离了这座岛。
该死的是,我居然跳偏了(可能是谁说了一句什么鬼话分了我的神)!降落伞还没张开我就意识到了这点,结果着陆的场景与我预设场景完全不一致。没办法,我只能赤手空拳待在这个鬼地方,去寻找随机出现的枪支、车辆、防弹衣、头盔,以及生死关头保我一命的医药箱和血包。我察看了一下地形环境,有许多废墟围墙,有几栋破旧房屋。
怎么回事儿,我咋趴在键盘上,首先看到超级大的红色35。我动了一下眼珠子,键盘上有涎,黏糊糊的。难道刚才我睡着了流梦涎?再转动一下眼珠子,发现对面的大门透着微薄光芒。左边墙壁上的大屏幕还在重播世界杯足球赛。为什么我既可以看到前面,又可以看到左边?哦哦,甚至前后左右都能看到?
我趴在键盘上,电脑是关着的,黑色的屏幕上,隐约可见一条乳白色的虫子趴在键盘上。天,我是一条虫子。我居然变成一条虫子,而且是最让人恶心的那种的软骨头无壳虫子——鼻涕虫。那不是梦涎,而是身体分泌的恶心之物。被这想法吓了一跳,短促的足撑住身体往后退,长足上的眼睛扫描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我。还好,网咖相对安静。A区里的玩家们有的戴着耳麦盯着屏幕沉迷于游戏对决中,有两个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摊成锅贴,贴在沙发椅上,脖子歪在一边睡着了。吧台的收银员正聚精会神看剧集,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糟糕,键盘的缝隙卡住我的足,情况真是不妙啊。我的眼珠子卡住了,键盘缝隙里尽是烟灰,朦胧了我的视线。还好,鼻涕虫本质是滑不溜秋,恶心的涎帮了我的大忙。抖擞了一下,在鼠标垫上蹭掉粘在眼皮上的灰尘,抱着耳麦的连线滑落下来(庆幸整个耳麦掉在了地上)。屁股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我心中忍不住欢呼一一地下阴暗,空气也显得潮湿。我是喜欢阴暗的鼻涕虫。
挡在我前面的黄色与褐色石头是什么?哦,那是槟榔残渣与香烟尸骸,那些灰色鳞片当然是烟灰。必须避开他们。烟灰粘在身上,不止让我体重增加,还会让我不滑溜,严重滞涩身体前行。鼻涕虫,靠黏液才能活动。我伸长眼睛,探测地形。现在所处位置是A区顶端,对面就是吧台,吧台过去就是大门,大门口左侧有个水池,要在水池边找个阴暗湿润的地方寄存我的身体。如果刚才没有抱着耳麦连线滑下来,而是直接爬上区域的瓷砖墙壁再往下滑,从A区到达大门口,仅仅五步之遥(当然这是以我作为人的步伐来计算的)。中间我累了,还可以躲在大门内左边冷藏展示柜的某个角落里补充一下体能。如果我从现在的位置出发,从A区顶端至A区出口总计五步,拐弯两步,再往前五步,才到达我现在的位置,朝前五步,接近水池。
我是傻瓜吗?有近道不走,想都没想就滑下来。现在爬上去,也为时未晚。如果继续抱着耳麦连线,攀爬上键盘,越过A区瓷砖滑下去话,墙角那儿有三个贝壳状大花盆,栽种了一株假树,枝叶茂盛,是隐藏行踪的好地方。花盆下边有些光溜溜的黑卵石,以及假草地。如果发生紧急情况,那个地方绝对是可供躲藏的安全之所。对,就这么干,抱着耳麦连线蠕上去,爬到键盘边再说。哦,天,为什么下来那么轻松,上去却艰难得多呢?我双脚抱着连线,悬空的身体沉甸甸的,费力地把身体固定好,往上移送,一点一点移送。当我终于爬到键盘边时,觉得全身虚脱,黏液变少,这会限制我的行动能力。先歇一歇,我想。
“啊,这什么东西。”一声惊叹让我打了个激灵,赶紧一个翻身躲到键盘下。我从键盘下伸出长足察看,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块面包,正好看到我摊在键盘上,这家伙好像是我邻坐(36)的玩家,上半夜跟我借过打火机。“咦,怎么又不见那怪东西了。”他弯下腰仔细看,又揉揉眼睛,接着自言自语:“肯定是这键盘灯一闪一闪的,照花了眼。”他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坐到座位上,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打游戏。
我躲在键盘下寻思,速度这么慢,在高处行动难免被人发现,还是折回地下行动安全系数比较高。于是悄悄地爬出来,顺着连线攀滑下来,又回到了地面上。在沙发椅下角落里休息一会儿,否则这长途跋涉,老需要体力。打个盹也行,实在是累了。噢,地下黏糊糊的,真舒服。这是什么东西?是我身上的涎吗?绝对不是。等我联想是什么的时候,只觉得恶心。邻座这个不讲卫生的家伙,在地上吐了口痰。慢着,我现在是一条鼻涕虫,干吗要用人类的感知来控制自己的喜恶。这口痰里,有槟榔卤水的清凉,还有它棕黄的颜色裹在我灰白色的身体上,更能与地板的颜色混淆。再说,我爬了这么远,又缺水,导致身体黏液分泌不调,现在正好得到补充,不是更好吗?这么一想,我就心安理得地在痰液中打滚,游泳,为远征补充能量。
开始行动了。摇一摇长足,弹一弹短足,热一下身,做好沿着A区墙根往前爬的准备。A区内的地板砖是一米乘一米的,五块地板就到头了,可以转弯。一米,作为人的思维来衡量,就是一大步,可是作为鼻涕虫,那可是上百步的距离。好吧,我做好百米跑的准备。一块、两块、三块、四块。嗨,我真是不错的运动健将,一口气居然跑了四百米(以鼻涕虫的单位计量)。有点累,容我休息一会儿,喘口气。我躲在A区开端的沙发凳下喘息,却听到一阵响动,有人说话,还有地板上发出摩挲的声音。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是搞卫生的两位阿姨,她们一边讲闲话,一边打扫卫生。我小心翼翼地爬到支撑电脑的铁岗脚边,这样,无论阿姨们的扫把如何顽强,曲折,也扫不到这个盲区。扫把停住了,两个阿姨拖动沙发凳。
阿姨甲(反正不知道名字,就以甲,乙作为称谓)说:“看看这些孩子,长得人模狗样,却一点也不想事,天天上网,还经常通宵达旦,要是我崽这样,我用扫帚扑死他。”阿姨乙(听声音比起阿姨甲似乎稍微年轻一点):“嘿,你操那份闲心干吗?没有他们,就没有你我这份工作。等我赚够了钱,把崽送到市一中念书。告诉你哦,我崽成绩可好了。”阿姨甲:“你说,店长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些,员工餐剩菜剩饭卖给那些小孩子吃。”阿姨乙:“这有什么,他们沉溺于游戏中,才不关心食物新鲜与否。老板吃特餐,店长、网管、吧台吃经理餐,他们吃我们剩下的有何不可?”阿姨甲:“我今晚捡了三个槟榔袋,等下交给吧台。”阿姨乙:“交什么交,咱们最辛苦。跟你讲哦,我在沙发缝隙里捡了几个硬币,没交上去。”阿姨甲:“店长开会说了要上交的,攒着聚餐用。”阿姨乙:“你傻呀,咱们工资最低,又没什么奖金,好不容易有点额外收入,干嘛不放进自己口袋里。”阿姨甲:“我刚来几天,你还得多多提点我。”阿姨乙似乎在教徒弟,有了优越感,语调兴奋,“慢慢地你就知道,什么瓶盖可以兑奖,什么茶水可以提成,到时发工资,请吧台喝杯奶茶,闲时我们干私活做手工,她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又传来脚步声,步伐沉重有力,两位阿姨立马噤声。网管的声音漂浮在上空:“你们不要讲七讲八,小孩子嘛,娱乐而已,不会致死。快点做事,等下店长看到就没我这么好说话。”
扫把摩挲地面的声音,夹杂着阿姨乙的愤怒:“这些小屁孩,一点也不讲卫生,键盘上全是烟灰,地板上到处是槟榔渣烟屁股。”阿姨甲:“有什么办法,我们就是干这脏活累活的。”“最可耻的是,他们嚼槟榔吐大口酱痰,粘在地板上。槟榔卤水干了,粘在地板上,拖把弄不干净,非得用钎子去铲。”阿姨乙说完停顿了一下,“这A区像猪栏,猪屎渣滓遍地。”
我操,这个欧巴桑,嘴巴真恶毒,平时对我们客客气气,背地里这么数落我们,还骂我们是猪。其实我不是猪,是鼻涕虫,在她脚下阴暗的角落里待着。阿姨甲,“哎,哪个区域不是一样,B区、C区、D区、F区,也好不了多少。”
俩阿姨终于搞好A区的卫生,地板因为洒了水,很潮湿,我在地面打滚,吸取水分,感觉舒服很多。嗯,可以继续我的远征。
我伸缩、伸缩、蠕动、蠕动,越过一块地板,又一块地板。想起在荒岛时,我弹跳能力多好,单手(左手托着背上一把机关枪,那是杀死一个敌人抢来的)一撑,就可以跳跃障碍(残旧的围墙),飞快地奔跑,速度至少三五十码。啊哈,很快达到一栋房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角有几个空荡荡的铁笼子。我在地摊上捡到一瓶饮料,奶一口,增加我的生命值,跳出窗口,继续我的冒险。不好,蓝毒圈逼近我。现在我才爬到外围第三块瓷砖边缘,已经累得够呛。身体上的黏液几乎消耗干净,如果不补充水分,很快我就会干瘪,化成一摊水。这么一想,感觉全身肌肉都在抽搐,难道我要命丧于此?“哐当当当……”不亚于一声美妙的音乐,一个饮料瓶掉在我前方。我伸缩、伸缩、蠕动、蠕动,调动全身的肌肉与力量,终于爬到饮料瓶里。脉动(一种饮料),真是让我脉动了。瓶子里的残余饮料,足够我补充能量。爽。
我又沉迷于游戏情景中,纵身一跃,躲过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用机枪内镜瞄准远处的敌手。打倒所有玩家,我才能吃鸡,这是每个玩家的目标,也是吃鸡游戏的最高境界。当然,一百个玩家的淘汰赛中,每个人随时都会被淘汰出局。这是一款风靡异次元的网络游戏,就连偶像演员林更新做节目时,也会竖起两指欧耶,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不好,谁随便一脚踢,把饮料瓶踢出老远。可恨,他不是向大门口方向踢,而是往里踢,踢到了一个垃圾箱旁边。垃圾箱在A区的对面墙边,这一脚,让我所有努力全白费。怎么这么倒霉,才庆幸获得一点残余饮料,又被打回原形。
难熬的时候多想一想游戏中的状态,时间就过得快,相对论嘛。我背上背着背包,扛着杀敌抢夺来的平底锅、冲锋枪,躲过其他玩家的明枪暗箭,来到山脚下。查看地图,只要再过几道关卡,就能到达目的地。这不,经过艰难跋涉,我已经蠕到了那块假草地上。它的叶子是塑料的,当然不能成为我的食物。那些堆在角落里的黑卵石冰凉异常,缝隙里残留着水分(污水,没关系,我是肮脏的鼻涕虫)。我可以休憩一下。望着门外微弱光线,越过五块地板,旁边就是亲爱的水池啊。
“喂,兄弟,你也在这里呀。”
谁,是谁在推我。我转动长足扫描。我旁边有条肥大的鼻涕虫,它正趴在一个槟榔渣上吸食里面残余的汁水(与其说是汁水,不如说是口水),那副不知餍足的模样真让我大倒胃口。刚才我太兴奋也太疲劳,居然没有看到它。呸,我比它高尚吗?不久之前还因为一口痰而乐得打滚,也因为一个饮料瓶残汁而感天谢地呢。
“不用那么惊慌,我们是同类,你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在网咖所有区域闲逛,异次元是我们的地盘,不管你是人还是化形,都不会受到异见。”肥鼻涕虫解释。“什么意思?”我问。“我的意思是,异次元是鼻涕虫的天堂,人们习惯把黑夜当作白天,”肥鼻涕虫见我一脸不解的样子,“你没发觉,异次元白天一片死寂,夜幕降临时候开始热闹起来吗。你仔细回想,这些人白天谁不是软绵绵的样子,无论从哪张大门进来,总是摇摇晃晃,我告诉你,他们都是鼻涕虫。”我疑惑,“这么说我们是被老板控制的鼻涕虫?”“NO,老板也是鼻涕虫,最大的一条而已啦。”“可是,我明明是人唉。”“哈哈哈哈,只要来到异次元,就会变成鼻涕虫,工作人员与消费者,概莫能免。”
我对这条肥鼻涕虫的话半信半疑,这时候,远远看到网管走过来,立马警觉地一缩,躲在一块黑色卵石下面,免得被发现。当然,我的长足依旧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观察。网管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挤压变形变软塌陷下来,慢慢变成一条青灰色的鼻涕虫。它舒服地躺在一块黑色卵石上,对肥鼻涕虫说:“店长,来根华子,今天老板来视察扔了半包给我。”
肥鼻涕虫长足摇摇对我说:“胆小鬼,出来吧,说了大家一样,不会奇怪你的样子。走,我们到B区坐会儿,你也来一支烟。”我们三条鼻涕虫扭啊扭啊扭,扭回了原样。我们三个人坐到B区沙发上。打火机点燃华子,烟雾缭绕之际,我看到B区的两位玩家身体像蜡烛熔化般软成鼻涕虫,接着是C区、D区、F区。一条条鼻涕虫蠕爬到假草地上,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透明的涎。
“让你一天到晚泡在网吧里,我打不死你。你爸不争气,你也不争气。我打死你,打死你,就算当初没有生下你。”尖锐的哭骂声把我从深沉的梦里拽了出来,我眯瞪着眼睛,有些茫然。哭骂声是从C区传来的,我站起身来离开座位,36号那家伙耸耸肩膀,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家长来这里抓小孩回家,别去,我们玩一把。说着戴上耳麦,屏蔽外面的声音,进入游戏场景中。
我到达C区,只见一个单瘦的少年被一个高大的妇人拽着手腕往过道拖。少年另一只手抱着圆形廊柱,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回去干什么,你和老爸一天到晚吵吵吵,烦死了。”妇人的眼被怒火烧红,“你回不回去,回不回去……”接着简单粗暴地甩了少年一巴掌。少年趁机双手抱着圆形廊柱,口里吐出一口血,倔犟地望着妇人。“不回去是吧,我报警,老娘我就不信制不了你。”妇人边说边掏出手机。店长恰好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按着妇人的手,“别别别,大嫂子,我来劝劝他。”店长走到少年身边,压低声音不知道嘀咕了啥,少年的双手终于松开廊柱,往前一冲左转,冲到A区过道,右转拐过吧台前,妇人紧追上去,两人一下子消失在楼梯间。刚才来看热闹的几个玩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有的戴上耳麦开启下一轮“吃鸡”游戏,有的歪在沙发椅,把自己摊成一张饼。
我站在A区中央,环视四周,不知道是不是受梦境影响而产生幻觉,我分明看见惨白的荧光灯下,玩家们身体塌缩,异化成一条条鼻涕虫。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魔幻情景剧,叫《8号当铺》。相传只要找到8号当铺,就能满足你的愿望,不过要等价交换。为了妻子幸福,韩诺与魔鬼交易,典当了一生的爱情,成为8号当铺的店长。
天要亮了,大家好好休息,好好待在阴暗的角落里,外面的太阳那么灼热,会让你们化成一摊水。肥鼻涕虫,哦不,店长挥着手臂说。服务人员把大门关掉,那点微薄的自然之光全被不锈钢大门挡在外面。里面的灯光冷莹莹的,照得整个大厅呈现出一派奇异瑰丽的色彩。我觉得“异次元”是另一个8号当铺,玩家与魔鬼交易,为了刺激与快乐,典当了自己的灵魂。这么想时,感觉有只鬼手扼住我喉咙,让我呼吸困难。对恐惧的感知身体表现最为诚实,潜意识让我借伸缩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当我退到吧台的时候,装作很不经意地对吧台姐姐说,“姐,给我来一瓶脉动。吧台姐姐打开冷藏柜,找了饮料递给我。”“小帅哥,等下来不来?”“肯定来呀,前天晚上才充的卡,”我拿手机扫微信支付码,“出去买个早餐。”
我疾步走过长环形吧台(对面那扇玻璃大门我从没走过),拐上阶梯,拉开沉重的遮光帘,自然的光线让我微微眯眼。一个环卫工穿着黄色反光服弯腰打扫街道,另一个环卫工把城市的垃圾撮进环卫车里。街边的“兰州拉面”馆站着一个大胡子,手中钥匙插入卷闸门锁孔,脚一踩,手一抬,就抬起了一个黎明。我站在街边的一棵香樟树下,“异次元”网咖的霓虹灯招牌在窄窄的门店上闪闪烁烁,我无数次通过这张窄门,拉开厚重的黑色门帘,走下台阶,走到那宽阔的地下仓库改建的网咖各个区域,在里面消磨无以数计的日日夜夜。
现在“异次元”霓虹灯被逐渐明亮晨曦之光击穿,溃散,逐渐暗淡,消失魔力。韶山西路的早餐店相继登台亮相,叮叮当当开始忙活。推着满满三轮车绿叶菜的郊区农民,开夜班车的的士司机,晨练完毕的老年人,陆续走进早餐店。“兰州拉面”那个大胡子,站在白案台后,在案板上反复揉搓一个大面团,双手抻拉,如同耍魔术,面团在手中变成棍,变成条,然后双手飞舞成为面线,越拉越细。我站着看了半天,大胡子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整个人在揉面抻面拉面线时,眉宇低垂,神情专注,很虔诚。我想起小时候爷爷带我去南岳山上朝圣,他也是这样虔诚。戴着头巾的服务员端着一大碗牛肉面给我,浅黄色的面条,红红的油辣子,酱色的牛肉片,翠绿的香菜,看着就有食欲。我拿起筷子搅拌,卷上一筷面往口里送,吭哧吭哧,烫、辣、香。用筷子卷起面条往嘴里送,这种吃面条的方法,还是爷爷教我的。
一边吃面条,看了一下手机,有个未接电话,老爸的。今天是月底,看了下微信,老爸转给我五千块钱生活费。好吧,唯一庆幸的是,从小到大,我不缺钱花。接收了生活费,又点开“零余人”微信群,看了他们昨晚的聊天记录。“零余人”群成员有五十多人,都同城,05后,10后,不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是留守儿童。平时在群里抱怨父母,埋汰家庭,聊聊八卦新闻,我很少参与话题,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各自的不幸。有过一次线下活动,我赞助了三千块钱,大家当我是财神,即便常期潜水,也不用担心被踢出群。
电话进来了,看了一下,是老爸。我拿起手机接听,“今年厂里生意不好,省着点花。”“嗯。”“你妈最近有没有打电话过来?”“没。”“你就不会主动打过去。”我沉默。“爷爷的风湿病,我寄了特效药,记得去拿。”“嗯。”“爷爷老了,你多在家陪陪他。”“好。”“下学期高三了,学习要抓紧。”我放下手机,扒掉最后一筷面,又端起碗喝了口面汤,扫一眼桌上手机,显示屏的通话键还是绿色,不过我放下面碗“嘟”了一声,显示对方已挂。
去年暑假吧,我吃过晚饭,同学约我出来玩,来到韶山西路,我们从一道窄门进去,才知道这小小的“异次元”里大有乾坤。在网咖玩与在家里玩是两码事,也许是家里那间书房太空荡,不像网咖一个区域十几个人。那一天我打电话给爷爷,说我在同学家不回去睡。那是我第一次在爷爷面前撒谎。一次的开始是无数次,我总会找到“一起做作业啊,一起去旅游啊”诸如此类借口应付过去。爷爷患有类风湿,腿脚不利索,也没有法子追踪我究竟去了哪,我在“异次元”里乐不思家。
走出兰州拉面馆,红红的太阳挂东边那栋矮楼上。我在手机上点了微信服务滴滴出行,目的地,太阳城。等车时,我手中弹出一张卡,飞入绿色垃圾桶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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